我调动了我所有的灵识,拨开时空重重的迷雾,在心海的最深之处,奋力地寻找着她的影子——她如画的眉眼、她盈盈的笑容、她婀娜的身姿……我恍惚地觉得我是见过她的,我的鼻端甚至还清晰地闻到过她秀发拂过时,那萦绕在发根深处的幽香……还有那当空闪耀的剑光,如一泓最澄澈的秋日静水……
然后无数的碎片呼啸而来,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飞速地转换交错——撕裂了的一角青衫、断碎的剑头、雪地上的点点鲜血、无数人痛楚的嘶喊……还有那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满天飘舞的飞雪——或许飞舞着的也有梅花的残瓣……心中没来由地涌起辙骨的冰凉、忧伤,甚至……甚至还有一种痛到极处的绝望……我头痛欲裂,心若刀绞,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在我的心头盘旋、徘徊,使得我以为我只要一张口就能直接喊出声来,我要不顾一切地喊出来,我要向整个三界、整个大荒狂呼出那个名字,那是……那是……
突然,一股熟悉的温热清和的触感,从我的怀中缓缓散传开来。以丹田之处为中心,渐渐向四周扩散,直至四肢百骸、每一根发丝、每一处毛孔……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着的神经也在一不知不觉之中松驰了,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水之中一般,暖洋洋地极为舒服。
避水神钗!我心中明白,正是这避水神钗的法力,方才强行压制住了我体内翻腾的心魔。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记忆的碎片?为什么我会有那样强大的心魔?
那个出现在我心中的神秘的女子,我还想再探索更多她的踪影,然而她的影子却渐渐淡去了,沉在了心海深处。而我,却再也找寻不着。
金虹三郎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沉默片刻,他突然说道:“十七,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人,可不是我。”我微笑着望着他:“三郎,你心中所爱之人,也不是我呢。”
山茶花放恣地盛放,沉醉而熏人的香气,弥漫在华山暮色的黄昏里。然而在那清水一般流泻的眼神里,我们交换了彼此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突然一道白光自天之远际而来,迅疾如电,瞬间便划过长空,直接射入引凤阁中!光芒陡闪,当即化作一个头梳螺髻,身着银白绫袄的女子。她一见我面,也顾不得跟金虹三郎说话,只将双膝屈地一跪,恭声禀道:“龙宫双翼使飞娘,参见十七公主和驸马爷!奴婢奉东海龙王之命,特请公主速速回宫,共商龙宫大事!”
我吃了一惊,蓦地站起身来,心中陡然掠过一丝不详预感,也顾不得为她那句“驸马爷”而害羞,急忙问道:“何事如此紧急?父王竟遣双翼使前来华山传讯?”
金虹三郎一怔,问道:“她就是传说中的东海双翼使?”
东海双翼使,乃是父王亲兵近卫,全是由飞鱼一族中法力精深者充当。因为飞鱼生有双翼,体形纤薄,故此虽然没有真正的翅膀,却仍能象鸟类一般在天空滑翔。而修炼成精的飞鱼,其飞速之快,便是寻常神仙也比拟不上。
也正因为它们有着异乎寻常的疾速飞行的本事,所以在龙宫之中,多是担当递讯传信之职。但真正的双翼使不但要属飞鱼一族,而且还要法力精深,那又是何其难得?以我们东海龙宫之能,也只有区区三名而已。所以若不是有什么真正的大事,根本不会动用到双翼使。
在我的记忆之中,父王每次动用双翼使传讯之时,都是发生了震动龙宫的大事。如外域水妖入侵之时,用来传递军情给镇守东海的重要将领;又或是向其他三海传达天帝重要的旨令等等。连大姐远嫁南海之时的婚期预订,都是派遣的巡海夜叉前去南海知会,而没有役使双翼使。
而现在这自称飞娘的双翼使竟专程飞来华山寻我,可见东海龙宫确是发生了极为重要之事。
飞娘面色凝重,答道:“启禀公主,龙王陛下即将西行,正将所有夫人及龙子龙女召至龙宫流华殿,共商身后大事。”
当啷!
我手中正端着的一盏华山香茗跌落在地,应声摔成四五瓣碎片。
即将西行?也就是说,父王终于完成了他在东海的使命,要被召回西方琉璃世界了么?父王要走,可是东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金虹三郎前行一步,敏捷地一把扶住了我的肩膀,对飞娘正容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了!烦请双翼使回去转告东海龙宫和龙王陛下,就说华岳少君陪同十七公主即刻起程,马上赶回东海龙宫!”
虽是赴华山做客只在短短两日,却似已是别了龙宫百年。
父王的寝宫流华殿中,早已是人头涌动,他的夫人、嫔妃、四子二十三女全部守在了他的榻前。人人都是情绪激动,还未步入殿门便能听得见喧闹之声。没有人注意到殿外的水波已被悄然分开,而身为十七女的我和金虹三郎,已是步入了流华殿中。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我看见父王静静地躺在金榻之中,颈下安有玉枕,双目轻合,双手交叠放于胸前。他的身上,仍是穿着龙王的服饰,那是一套极尽金绣辉煌的龙袍玉履。
榻边四面垂下名贵的紫绡帐,若有若无的一抹紫色,重重叠叠,如烟如雾,如人思绪。
父王!难道他已经……已经……我头脑中一阵晕眩,身上陡然软了下去,若不是三郎及时地扶住了我的,几乎要站立不稳。三郎一手扶着我,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十七,你不要惊慌,你父王若果真西行,则躯壳早已化为神龙腾空飞去,不会再留在龙宫之中了。”
我心中惶急,已是没有半分主意,但也知金虹三郎得道已有千年,又是在天宫长大,见识****自然是要远胜于我。此时听了他话语镇定,心里便也渐渐镇定下来,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他没有西行么?那他……他现在……”
三郎凝神端详片刻,道:“我修道日浅,也未曾亲眼看到过神龙离世。但据说神龙寿命有九千年,你父王不过三千多岁,怎会提前西行?”
我听他这样说来,心中不免又惶急起来:“父王他已将五千年寿数换取了为小荷报仇的机会,这个三郎却不知道啊!”三郎略一迟疑,道:“我也只是听祖父东华帝君说起过,据说龙神西行之前,一定会沉睡数日,其元神自然离体,去到平生所经之地,一一拣取自己留下的足迹。然后方才元神归壳,震落风雨,然后化为龙身,腾云前往西天。”
我只“啊“了一声,眼泪已是如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便将胸前衣衫打湿了一片。
三郎爱怜地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巾,塞到我的手中,悄声道:“想必是事起突然,你父王仓促之间无法准备,方令双翼使急召你回宫。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元神已先行离体,本来便是有什么话语要交待于你,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十七,你父王待你不同于其他子女,你莫非看不出来么?你父王不是寻常神仙,家父常言三界之中,当数你父王最是聪明。他看似糊涂纵乐,其实心里清明如镜。此时乃是非常之时,你父王岂无安排?你是名正言顺的龙神,若不先镇定下来,自己乱了方寸,可就负了你父王的一片苦心了。”
我确是方寸已乱,但此时听他谆谆说来,陡然思起以前种种事迹,心中已是认同了七八分。当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强自镇定下来。
四周喧闹极嚣,也无人注意到我二人谈话。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尖声叫道:“夜光!你既说陛下元神离体之前,已留下一封密诏交你宣读,现在我们都已来齐,为何还不宣读?”
我已听出这是父王的青河夫人的声音。她乃青河龙王次女,嫁给父王之后,生下了我的三哥敖厉和四哥敖玄,因此她两个儿子的独特个性,在她身上也奇异般地体现出一种和谐的统一。
她外表温雅,举止娴淑,便是说话也是柔声细气,极尽温柔之能事。这一点与我那性情沉稳的四哥敖玄颇有相似之处。只可惜四哥是真正的崇佛尚和,她却只是个皮相而已。青河夫人的性情毒辣、行为暴虐之处,较之三哥敖厉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大姐当初在东海未嫁之时,虽说是出了名的脾气坏,但对待她的侍女仆从,只是比较暴躁而已。便是发起作来,通常都是一顿臭骂,烦心起来也不过是鞭苔一顿了事。况且过后偶尔心情好了,还会赐给那个倒霉鬼一盒疗伤灵药。
而青河夫人的毒辣之处,我却是亲眼所见。那一年她的宫中,新近来了一名鲛族少女绿娘。那是鲛族每年按时向龙宫进献的女子之一,因为鲛族地位低下,而族中女子又擅长纺绩,一般都是在龙宫之中充当“织绡娘子”之职,专司织绡一事。有个别相貌特别出色的,也有可能被送入后宫之中,成为各位夫人的近身侍女,那就比织绡娘子的活路要轻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