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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丽莲的要求看起来很简单,下周五是三合会里一个执法长老的六十大寿,这位长老有一个在纽约收的关门弟子,是个意大利人叫列昂。夏丽莲希望伍思源能够确认列昂会在下周五到唐人街来给那位长老祝寿。
“啊,老郑要退休了?”伍思源侧过头去问老唐。
老唐知道会长其实是清楚帮会中的这种人事安排的,但他还是解释了一番,这种解释不如说是讲给夏丽莲听。三合会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是谁,只要做逢十的大生日,就意味着退休,也就是金盆洗手,不再参与江湖上的事了。同样帮会中人以后也不能再因为过往的江湖恩怨去找他麻烦。老郑是早先檀香山洪门的老人,伍思源逐渐有意识地安排三合会中洪门的老人们退休,老唐是很清楚的。当然这些就没必要向外人讲了。老唐要向夏丽莲表达的意思是,这个生日宴会同时也是三合会的一种仪式,这样的仪式上是不应该再牵涉到任何帮会的事务或者潜在的麻烦的。
“那列昂就更该去了。”夏丽莲轻描淡写地说,她的英语是那种欧洲腔调,带着法语的生硬转折,让老唐听起来很不习惯。
郑长老早年从福建到夏威夷,曾经做过孙先生的护卫,加入洪门也是孙先生做引路人,所以在洪门和致公堂里的辈分很高。他学的是南派少林的真传,在福建和广东有几个传功弟子,但是在纽约只收了列昂一个徒弟。列昂的资质很不错,学了三年,就已经登堂入室,现在在傲涅家族做保安总管。傲涅家族是纽约三大意大利帮会家族之一,列昂负责傲涅家族在纽约的码头工会和赌场的安全保卫,也为傲涅家族成员提供安全保护。
“老郑的弟子不去宴会吗?”伍思源问老唐。
“列昂一周前就向郑老请假了。”老唐解释说列昂因为下周五正好有安保任务,所以已经提前给老郑拜寿,而且送了一份很重的寿礼。
于是伍思源问夏丽莲为什么一定要列昂去给郑长老祝寿:“这很重要吗?”
其实伍思源当然知道这很重要,因为帮助夏丽莲安排这次见面的是纽约州的参议员乔治克鲁格。乔治的祖辈与伍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的清朝道光年间,乔治的祖先是鸦片商,而伍思源的祖先就是大名鼎鼎的伍秉鉴,当时广东十三行的首领,怡和洋行和花旗洋行的创始人,鼎盛时期几乎垄断了中国鸦片贸易进口数量的80%。伍家虽然在林则徐禁烟和随后的鸦片战争中受到重创,并独自承担了第一次鸦片战争赔款总额的三分之一,但他们在美国的生意并没有没落。伍家在早期的鸦片贸易中资助过乔治家族,甚至在乔治家周转不灵时免除过他们一笔7万5千美元的债务。要知道1815年的7万5千美元是一笔真正的巨款。伍家此后在美国与乔治家族和其他的美国合伙人联合创立了花旗银行和旗昌铁路公司。伴随着家族生意在美国的兴盛,伍家也一直是海外会党的最大赞助人,后来更成为了三合会的山门总门长。夏丽莲能够通过乔治克鲁格来安排这次见面,也说明她所要求的不会是小事。
夏丽莲知道自己必须说实话。她告诉伍思源下个周五她的人会去傲涅的庄园,她指着身后的蜜雪儿:“只是办一点小事。”
夏丽莲说三周前在华盛顿有一个拍卖会,有一颗传自中世纪的宝石被傲涅家买走了,而她的委托人没有来得及赶到美国。“我的委托人后来给了一个非常合理的价格,但是傲涅拒绝交易。”
伍思源摇头叹息:“生意上不能解决的事,我也没有办法。”
夏丽莲说不需要三合会插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只是列昂要离开。”
伍思源说:“列昂讲过不参加宴会了,如果我们把他叫来,那么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插手此事了。”
夏丽莲说:“我需要您帮助。”
伍思源说:“老郑的徒弟来不来,是他自己的事,我帮不到你。”
夏丽莲想了想,似乎在下决心。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唐向她微微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应该告辞了。
夏丽莲拿起随身手袋,打开,很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信封很旧了,左下角有一个狮子持盾的金色徽章。伍思源认出那是乔治家的族徽。
夏丽莲从信封中抽出半张古旧的羊皮纸,羊皮纸上有一些数字、签名和印章,纸的下半部被撕去。夏丽莲把这张纸递给伍思源,说乔治讲可以用这张纸求你做一件事。
看到这半张纸的第一眼,伍思源的脸色就变得很严肃,他接过纸,向老唐做了个手势,老唐躬身退出了客厅。
伍思源的手指轻抚着这半张纸:“乔治竟然会把这个给你。”
这是一张一百五十年前四大恒中的汇源恒开出的库平纹银一百两的汇票,背面是伍秉鉴的签字画押,票子被撕成两半。老唐这时回到了客厅,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匣。他小心地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半张纸。伍思源把两片纸对在一起,接口处的签名和印章严丝合缝。
“这是救命的凭证。”伍思源说。
虎门硝烟之后林则徐以通夷资敌的罪名逮捕伍秉鉴和他家族中的主要成员,伍家事先得到衙门传出的消息,买通驻守商港的管带,一家老小乘坐乔治家的远洋船偷渡到澳门,伍秉鉴当时随身只带了三张一百两的汇票,于是分别给了那名管带、澳门葡萄牙总督的私人秘书以及乔治的祖先三张撕开的签名汇票,表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凭这三张汇票找到伍家,伍家必然竭尽所能,完成持票人的要求。
“这三张汇票我们已经收回了两张。五十年前,孙先生找到家祖,用半张汇票换得了伍家对同盟会十五年的资助。二十年前,老摩根找到家父,用半张汇票要求家父以市价转让了西部铁路10%的股份。”伍思源看着夏丽莲,“你确定你的要求是下周五让列昂出席郑长老的生日宴会吗。”
“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我确定。”夏丽莲点头。
伍思源把汇票放进匣子,站起身向夏丽莲说那就这样吧,然后叹了口气说:“不能用钱解决的事一定是麻烦事。”
巴克利看着那辆卡迪拉克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注意到离卡迪拉克不远的拐角处有一辆蓝色的福特,是在卡迪拉克到达后不久就停在那里了,而且没有人下车。现在巴克利看到那两个金发女人回到卡迪拉克,发动了汽车,然后那辆福特也发动了。
巴克利知道该自己干活了,他等卡迪拉克开过广东街的转弯处,便走出咖啡馆,站在路边向刚准备开动的福特走过去。他拿出警徽对着司机晃了晃,然后拉开车门。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穿黑西装的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违章停车。”巴克利示意他们拿证件。司机出示了驾驶执照,黑西装则拿出一本联邦烟酒和药物管理局的工作证,说他们在执行公务。
巴克利看了看工作证,指着车牌说:“这是私人车牌。”一面慢条斯理地开了一张罚单,连罚单带工作证一起还给黑西装,黑西装叹了口气,把罚单和工作证装回西装内袋,说:“你可真够尽职的。”
“彼此彼此。”巴克利转身施施然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