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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的高考成功给家庭带来了特别的光彩。家庭不但经常有亲戚朋友串门,而且到了父亲面前也不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敢于站在对面与父亲嘘寒问暖。父亲天天开心乐道,病状渐渐减轻,咳嗽也少了很多。
我对父亲道:光在家吃药,一时是好不了的。不如等我到了广州,找一家医院治疗,或许能把病根去除。
父亲道:病成这样,那里就能治好的。再说能够供你上学,已经不错了,还有这个闲钱?
我道:我上大学的事重要,父亲的身体更要紧。
父亲道:话是不错的,但什么事都有一个轻重缓急,你就别去操这个心了。你要出远门了,看有什么缺的,需要买的,尽早去办,别到了学校临时抱佛脚。
我道:录取通知书只要求转移户口,其他没有说明。广州是大城市,用的东西到那里再买好了。
父亲道:家里没有领过户口本,怎么转移?
我道:这个不必担心。只要派出所出户籍证明就行了,到了学校再办法非农业户口。
父亲道:这些事你懂就自己去办吧。
我道:我今天正要去办的。
父亲望着我出门,叮嘱道:路上小心,注意看车。
我心中十分感动,家庭一路呵护,虽苦但终于熬出了头,将永远地脱离农村,走向新生活。到了镇上,我径至茶店,向王少咏打听派出所的方位。
王少咏扬手指向不远处道:呐,就在镇政府里,进了大门向右走就是了。
我想王少咏如此熟悉,不如请她带路,便对她道:你帮个忙,带我去办如何?
王少咏笑道:何必多此一举。现在你的大名如雷贯耳,谁敢为难你?
我道:我不是怕他们卡我,而是不知道找谁,有些尴尬。
王少咏道:我去了谁帮我看店?你去找何所长就得了。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
我感觉王少咏执意不去,只好自己望着镇政府大门走去。
我进了镇政府大门向右拐,果然看到公安派出所的门牌。我走进办公室,望着坐在里边身着公安制服的男女警道:我来办理上学户口转移。男警见我便道:干什么?我道:我来办理户口转移手续。
男警道:考上哪里了?
我把学校录取通知书递给他。
男警仔细看了一下,笑着对女警道:少红你看,我们镇出了一个人才啊。
女警接过通知书一看,笑着打量我道:全县上国线的就几个人,我们这个小镇因你而闻名了。
我道:警姐过奖了。我也是老补习了,不奇怪。
女警道:农村的孩子都是补习好几年的,有些才上中专,哪有一个比得过你。
男警道:我在派出所办理这么多户口转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看到这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真是第一次。
从派出所出来,回到茶店,王少咏忙招呼我坐下,给我上一杯糖茶。
王少咏道:刚才干柴路过这里,问起你。
我道:他跑海回来吗?
王少咏道:干柴去县城置办渔具了,他让你等他回来。
我道:真晕,都这么忙,等他算什么事?
王少咏道:他少不了要为你庆贺一下。反正村庄之间很近,如你没空等,他自己上门请最好。
干柴、狗林这两个与我相交甚笃的小伙伴,一直没有露面。我也曾经让王少咏传话,但都无音讯,说明他们都不曾回到村里,没有接到消息。狗林随他舅舅在义乌经营布匹批发生意,管理店面,难得回来了。干柴与船东在南海捕捞作业,几个流水都不回一趟。其实,大家虽没有聚首,但我相信,大家心有灵犀一点通,都很为我的成功高兴的。
父母见到派出所开出的户口转移证明,都喜不自胜。
父亲把证明抓在手上道:自宋代我祖从汀洲迁到广东归善,又从归善迁到临江,在本村定居,已经有近千年了,祖祖辈辈都在此地以农耕盐海为生,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自食其力,出来谁没有离乡离土。今天门户出了一个吃公粮的子孙,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全家为之骄傲自豪。
见父亲如此激动,我也动情地热泪盈眶。
我道:家里为我含辛茹苦许多年,一家人吃了很多别人家难以想像的苦,我心里是明白的。四年很快会过去,等待我参加工作,领了工资,我会报答的。
母亲道:到了大城市,替父亲打听一下,有没有医生懂治父亲的病,免得这么苦楚。
我道:大城市的医院肯定有好的医生,到哪里去治最好。
父亲道:县里医院给免费送药,我已经知足了。医生说了,这个病还没有更好的药,主要靠养。我现在也不出工了,休息静养好了很多,以后慢慢好的。
父亲说的话有几分在理,但主因家中囊中羞涩,不能远行。
我道:父亲苦了半辈子,不要再在乎钱了。
父亲听我如此说,便道:在乎钱是因为没有钱。你还要在广州四年,花多少钱还不知道呢。家里就这个样子,我能挨就挨吧。
我明白父亲的心情,的确家里虽然有兄弟姐妹出去打工,但收入都很低,被我的上学和父亲的病那样额外的花销拖着,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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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儒伯走近院子,说道:阿颖在家吗?
母亲正拿着一碗药水端给父亲喝,听到宿儒伯的叫唤,忙应了一声。我走出房间到院子来,只见宿儒伯己站在树下。
我道:四伯好。有什么事?
宿儒伯道:你要上学了,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
我道:四伯千万别破费。
宿儒伯道:我送你一只钢笔。
我道:我到大城市,还怕没有钢笔买?你留着自用,要随时替全村人写扎呢。
宿儒伯从口袋中掏出红纸包,小心打开,拿出一只黑色金圈钢笔,说道:这只笔是有来历的。抗日战争时期,琼崖纵队一个政委到本村秘密征盐,住在我家,送给我父亲的。这个政委后来当了大领导,住在广州干休所。你到广州可以带这只笔找他,代我们村看望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道:他叫什么名字?
宿儒伯指着钢笔道:这里刻着呢,你细心辨认。
我接过笔,眯眼细看,字迹斑驳,不易认得。
儒伯道:过了几十年,字迹不好认。第一个字是马字,后两个字我也看不出来了。那时他在家时,大家都喊他首长。他见我上过私塾,有点文化,还特意送我一本叫鸡肋集的书。可惜的是,文革时反地方主义风云突变,我怕受牵连而烧了。
宿儒伯是本村的读书人,传承了本家书香门第的翰墨之案,现在正在整理本族的族谱。他的小楷有我祖钟繇之风,写得极好。村里大部分人不识字,生了孩子,要用一块木板记下名字、生辰,都得请他用毛笔书写下来。村民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好名字,还会请他掐算易理命理,选一个顺天应人大吉大利的名字。
宿儒伯见我不好意思接笔,便道:我用毛笔惯了,钢笔留着也没有用。
宿儒伯如此说,我已经明白他决意全我之美。常言道,受之有愧,却之不恭,若不接笔承他美意,我与他都下不了台,便道:不怕长辈着恼,我大胆收了,谢谢了。
宿儒伯笑道:这样就对了。记住到了广州,抽空去看笔的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