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考场的气氛很凝重。
我看着监考老师站在我身边认真核对准考证，心情不免紧张。
在监考老师在讲台上拆封试卷的当儿，我想起了福叔的点拨，便利用这点空隙运气安神：先闭目凝神，接着深呼吸气沉丹田，平和吐纳一阵，睁开眼，气方稍定神初复闲。
二个监考老师分头分发试卷。我拿到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一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摊开试卷，细心分辩题型题目和分值，填空、辨析、病句改正、段落分析问答、古文翻译和作文都在复习范围之内，便从头开始做题，个别题目一时不懂，便不浪费时间，留一个钟头写作文。我用草稿纸记下构思的要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范仲淹《岳阳楼记》的名句，作为作文题目。
看着作文题目，让我心潮澎湃。忧与乐，于我这样一个农家子弟而言，是有切肤之痛的长期感受的。天下之大，古今之变，无不是忧与乐的交织。追求幸福快乐是人的天性。但人是社会的一份子，做一个先进的、觉悟的、崇高的那一份子，就必须懂先后，行先后。所以我把立论放在“先后”上，议论“先忧后乐，以忧为乐”的理解。
自己在草稿纸上写下立论的要点，开始文章的构思。所谓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文章也是，作文者的教育、经历、生长环境不同，就有不同的思想情感，有感而发不同的精彩文字。自己想到从忧国忧民入手下笔，忧国家之百废待兴，忧民生之多艰，忧人才之凋零，忧落后即挨打，引发出乐见的改革开放。
在草稿纸画来画去，作文的大概也在脑中构思完成了。自己的思絮神飞在千年的时空中，走龙画凤的笔触探入了古仁人志士之心房。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提倡践行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人生，是一个人的社会责任，也是理想人格的基本修养。在过去时代需要，在当今改革开放的时期更加需要。
人来到世间，参加社会生活生产是人生的唯一道路。生活和生产活动都有一定的社会规范。规范的履行需要大家遵守，也需要有自觉、觉悟的先进分子去推行。范仲淹提出的忧乐观，无疑就是这种推行的代表。我们生活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应该遵循这种先公后私、社稷为重的忧乐观，去努力为国家为人民奋斗。
常言道：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们的祖国是文明古国，曾经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经济科技文化发达，四大发明引领了世界的文明发展。鸦片战争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中国进入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百折不挠，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人民奋起推翻了三座大山。
毛主席指出，落后就会挨打。国家被十年****破坏，经济文化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被迫进行改革开放，重开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伟大进程。这种改革开放的战略决策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大举措。我们青年学生，发愤攻书，学习科技文化，参加高考，就是希望多学本领报效祖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实际行动。
改革开放为有知识有文化的有志之士提供了实践人生梦想的宽阔舞台。自己应该珍惜这个历史机遇，胸怀祖国和人民，努力学习各种知识，运用到社会生产生活中去，推动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为祖国的繁荣富强添砖加瓦，为人民的幸福安康奉献才智。始终不满足现状，以更多地为国为民分忧为乐。
一个青年学生接受祖国的召唤，用科学知识武装自己、用正确理论武装自己的新人生道路，学好为祖国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才能够实现忧国忧民为国为民奋斗的人生目标。实践忧国忧民的忧乐观，以奉献为乐，以人民的幸福为乐，以国家的富强为乐，正确处理忧乐关系，做一个奋发向上、志向远大的改革派。
曹刿道：食肉者鄙，未能远谋。从反面说明位高权重的人，如没有正确的忧乐观，往往会出现道德滑坡，纸醉金迷，追求食肉物欲的享受，有意无意懒政怠治，难以远谋社稷兴衰人民福祉，就会失算失政，在战场上吃败仗。这说明，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境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感态度的重要前提和基本。
我写到这里，停下笔来，伸伸腰，才才舒了一口气。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看看手表，还有一些时间，又从头到尾将试卷检查一遍。又写几句结语：立志为四化建设献身的有为青年，更应该树立正确的忧乐观，以古今天下为公的仁人志士为楷模，努力实践五讲四美三热爱，成为改革时代建功立业的社会有用之才。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考场走出来，随着人流走回宿舍，拿着饭碗打饭。走到饭堂，几个镇中的同学正围拢在一起排队打饭，见我过来，都关切地问我如何。从他们的脸上表情，好像并不乐观。
我道：现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一科如何，所以大家赶紧吃饭休息，养足精神吧。
黑猪道：颖哥说得对，大家就别操心过去了，还是展望未来吧。
楼丽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颖哥，借一步说话。
我跟在她后面，走出西门。
楼丽苦着脸道：我今天上午考试昏昏沉沉的，感觉很差。
我马上道：怎么回事，不是准备很充分了吗？
楼丽苦笑道：一上考场就紧张发抖，真见鬼了。
楼丽如此说，不禁引起了我的担心。她思想压力太大了，这样这么考出水平？在说，我们这些复读的孩子，有几个是基础很好的？
楼丽又道：精神差的很。我听说菊花晶很提神，我想买一罐冲水喝。
看着丽一脸愁苦，我马上道：你买啊，告诉我干什么？
楼丽道：就剩下二天半了，我一个人喝不完。
我道：那买小罐的。
楼丽道：我就想买小罐的，要二块五。
我道：差不多。我也买过的。
楼丽道：你有没有钱？
我摸摸裤袋，掏空里头的钱，细心点一下，一张五元，一张一元，一张五角。
我对楼丽道：你是不是没有钱了，要我借给你买？
楼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家庭也困难，比我家也好不到那儿去。不如我们合买一罐，你说好不好？
我想，就是穷极潦倒，也不会到如此窘迫的地步吧。看着她像哀求的样子，我马上明白这件事情非做不可。但我与一个女孩子合买一件东西，传扬开去，如何是好？
楼丽见我不答，又道：那我出一块五，你出一块。
我点头道：也好，听你的。
我随着楼丽走到门外小店小卖部，让老板拿了罐菊花晶。楼丽细心检查了铁罐，最后选一个没有凹痕的罐子。她又又要了个食品袋，分一半菊花晶到袋子中，交给我道：我多出五角，罐子就让给我，好吗？
我一口应承道：都听你的。
楼丽道：颖哥，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太够意思，你要理解。
我道：我理解的。咱们赶紧回宿舍吧，下午考试重要。
两个又从西门进校，顶着炎炎烈日，各自回了宿舍。我从袋子中掏出几勺菊花晶，放进口杯，冲上热水，预备起床后喝。
黑猪突然站在身后，笑道：我还以为丽姐找你密谋什么，原来是给你体己的好东西。
黑猪的话酸溜溜的，让人听了不爽。我知道他对楼丽有意思，但楼丽从来没有对他有亲近的回应。我不想与他纠缠，便道：赶紧睡觉吧，下午考试要紧，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
黑猪觉得没趣，便道：丽给你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尝尝？
我道：你拿吧。黑猪也不客气，直接提袋往自己口杯中倾倒。
我赶忙抓住他的手，道：这个东西很甜，不要倒这么多。我还要喝三天呢。
黑猪笑道：这个食品袋软软的，不好把握。
我从他手中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包好挷紧，塞到床边书堆里。自己快捷爬上了床，倒在床上。太阳的强光透过窗玻璃射到床头，我只好把枕头倒到床尾，换个姿势睡下。自己想着楼丽的举止，不禁为她担心，结果分了神，没有睡好。
86
三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熬煎了一年，如释重负。一出考场，我马上想到要看一下楼丽，了解一下她考的如何。因为，我深知，如果考砸了，她将很难有机会有能力继续中学补习生活。这一年她能够坚持下来已是奇迹。她的艰难境遇令我感到心酸。她的家庭一直反对她继续补习。因早年定了亲收了彩礼，男方一直迫她过门，这个事情一直让她抬不起头。
我站树荫下，望着试室的门口。
看见田春走出来，我正想迎上去打招呼，她却把脸转过一边，装作没有看到我的样子，直挺挺的从我身边走过，往远处的单车篷走去。王集妍、林小笛先后走了出来，只略与我点头示意。我知道，田春还在生我的气。我倒不在乎她们的感觉，这让我突然感觉我对楼丽的关心之情。也许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缘故吧。
楼丽出门见我站在树下，便走近我道：是不是还惦记那个罐子呢？
我道：有点呢。
楼丽笑着前仰后合，调皮地说：哈哈，太逗了，我们竟然合买一个东西。
我也笑了，道：没有办法的办法。鬼主意是你出的，丢的是我的人。
楼丽守住笑脸，道：反正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我看着她心情尚可，感觉考的应该可以，便问道：你考的怎么样？
楼丽道：好不好，谁知道呢！
我道：作文怎么样，写完没有？
楼丽道：按你的方法，东拉西扯几百字，希望改卷老师可怜可怜我多给几分吧。
我道：其他科如何？
楼丽道：我也不知道，感觉应该比去年好点。主要是患得患失，吃不好睡不好，影响了发挥。
我道：我那支人参不遗失，能帮到你就好了。
楼丽道：天意啊。菊花晶也不错。考语文时我差点晕倒了，幸亏有这个救急。
我道：这个传出去，别人一定笑话我们。
楼丽道：笑话什么？
我道：笑我们穷啊。
楼丽道：唉。我没有办法，也把你连累了。
我道：算了，别提，我们回家吧。
楼丽道：我还有一张饭票，我要吃了才走。
我道：这样太晚，拦不到车。
楼丽道：不是有很多拉盐的手扶吗？
我道：不一定拦得到。
楼丽道：我有一办法。
我道：什么办法？
楼丽道：我们走路回家。
我道：十多公里啊，走得了吗？
楼丽道：能走的。
高考结束了，现在异常放松，心情舒畅，感觉楼丽的提议不错，邀经常在一起的镇中同学们步行回家，大家一定会被这种新鲜刺激的玩法吸引而响应。
楼丽道：你的行旅书籍，我来帮你挑。
我道：这样太辛苦了。
楼丽道：现在没有事了，时间有的是，省车钱又好玩，何乐而不为？
我点点头，道：不如也邀大家一起走。
没有想到在县中住校的镇中同学对这个提议反映热烈，认为是好主意，愿意身体力行。在学校饭堂打饭吃后，大家集中到了茉莉轩亭。黑猪、铁锹、鲜鲛、石板都带着坛坛罐罐，与楼丽一起住校的女同学杨而金、刘笑亢、黎梨也用扁担挑着用具和书籍来到亭内。田春和王集妍因为不住校，通知不到。
这时，我才注意道茉莉轩亭正对大街的两根柱子，已经挂上了两块长木板，上书着“眼明暂见天涯驿，脚力行穷地尽州”，我仔细看题款，只见“宋。胡铨题茉莉轩句，临江江流书”字样，才明白茉莉轩真是大有来历，不禁肃然起敬。
楼丽很快就把我的旅行重新整理捆绑好，与她的旅行各放一边，试挑一下，感觉尚可。
黑猪道：那些破书还要？
我道：我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丢什么都可以，但不丢书。
黑猪道：我却从来不要。我的书已经扔掉了。今年再不上，也不好意思来了。
楼丽道：不管要不要再补习，书籍还是不要扔掉，花不少钱买的，不可惜吗？
鲜鲛道：我们三个人的书籍都留在宿舍不要了。
我道：万一考不上，要再补习怎么办？
铁锹道：我们感觉应该上了，不要也罢。
楼丽道：你们这么有信心。我该怎么办。
黎梨道：我也没有把握，回家不知如何与家人解释。
杨而金道：好不好都过去了。听天由命吧。
我道：回家吧，还要走这么远的路。一路可以说个海阔天空。
三个女同学抢着挑担，我们男同学一对一陪伴在左右，结对跨过文澜江桥，从西南路口出城，沿着县道公路，向家乡走去。
87
夜色斑斓，星光灿烂，月亮像银盘一样，高挂在淡淡的的云端里。我们有说有笑有唱，把高考的烦恼一笔钩销，抛到脑后。女同学们不时还吟唱起木偶戏。
我素来喜欢听戏，不禁笑道：你们会唱结不？
杨而金道：我会唱几句。黎梨和田春比我唱的好。
黎梨笑道：我们都在学校，唱的少，如果回到村里，天天晚上都唱，自然不一样。
楼丽道：大家唱着走路，也不怕鬼叫了。
我马上道：那最好。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唱出来的“阿啰哈”一定能够感天动地。
黑猪笑道：唱吉要男女对唱才行，一个人唱不下去。
我道：我觉得，唱结要有临机应变的才气，可以根据情景自编自唱。
杨而金道：自编自导自演黎梨最在行了，不如黎梨先来一段吧。
楼丽道：正好我们都想升学，就编这段，给大家一个好吉，心想事成。
黎梨笑道：不要笑话我。
杨而金道：其实我们流行唱的是哩哩美。
楼丽道：我们这些靠近渔村的村落，许多男男女女都会哩哩美的。
黑猪道：丽姐唱一段听一下？
楼丽道：就不唱你听。
铁锹道：丽姐要到房馆才唱。
黎梨道：我们挑着走路，怎么唱？
杨而金道：我们镇中的女孩都懂唱，可惜你们不会唱和，不热闹。
我道：你们可以客串，让我们欣赏一下？
楼丽道：梨姐和金姐都是高手，你们要听就求她们。
鲜鲛走在前面，拿着手电筒照着路面，土路的扬尘在光圈中显得刺目。夹道的树丛不时传出夜莺的撕鸣。
黑猪扯着破嗓唱道：一轮唱个吉啊，吉罗么吉吉兆呵暧哩，吉呀么吉学子，又的恭喜呵，乃呵乃马哩，呵哩呵哩呵哩哩美，哩呵哩哩美雷嗳雷喛。
黎梨笑道：黑猪唱的不错啊。
鲜鲛道：黑猪经常去游馆，深更半夜回家，怕路上被鬼吓，乱吼，现在习惯成自然了。
杨而金道：黑猪唱的真的不错，可以和我们配和。
黑猪道：鲜鲛说的对。游馆不懂唱，女孩就不知道你谁。回家的夜路上不唱，鬼就知道你谁。所以来来回回的走，哼唧哼唧多了，也就唱出口来。
楼丽笑道：黑猪唱的不错，还会编呢，没有想到你有这个才。
黑猪笑道：丽姐小看我了吧？
杨而金道：唱吉，要一轮一轮唱，一轮唱吉一下到了学子，后面还怎么唱。
黑猪道：先祝大家考上呗。
黑猪又唱道：三轮唱个吉啊，吉罗么吉吉兆呵，嗳哩吉呀姐丽心想，又的事成呵，乃呵乃马哩，呵哩呵哩呵哩哩美，哩呵哩哩美雷喛雷嗳。
楼丽听了骂道：死黑猪，拿我开心。
黎梨唱道：二轮唱呀么，又地唱呵嗳罗唱呵，又唱呵唱个吉呵，个吉利嗳呵哩利呀么，利郎娘郎娘相爱呵，乃呵乃马哩，呵嗳嗳嗳呵哩嗳哩。
铁锹道：梨姐唱的好。
楼丽道：梨姐是镇中文艺宣传队的A角，当然不一样呵，（唱）乃呵乃马哩呵，哩呵哩呵哩哩美哩，哩呵哩哩美雷喛雷嗳。大家听了，都大笑叫好。
黎梨笑道：丽姐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道：你们都唱得这么好，去哪里学的？
楼丽道：这些不用学。在房馆里夜长，女孩子们天天唱着玩，都是无师自通的。
88
我们沿着延绵于高山岭的环山公路走去。走到山下一个村落，只见几户人家亮着灯。远处传来了悠扬的二胡拉鸣，乡村小调，凄美动听，别具一格。
黑猪道：奇怪，这里又不是渔村，怎么有人会拉哩哩美曲？
我想也是，哩哩美只在渔村传唱，这里村庄离县城不远，能懂此曲的寥寥无几。
我道：可能是小学老师拉的吧。
说说笑笑唱唱跳跳中，一队人己回到了镇上。我们一起走到茶店，楼书体的老婆王少咏见了，都不惑不解。
王少咏道：谁发神经了，让你们走路回来？
我道：大家高考结束了，改革一下而己，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少咏道：半小时前楼英的哥哥开着手扶回来，在这里喝茶，说喊你们上车，你们不理。
楼丽道：大家乐忘了。
鲜鲛冲着王少咏喊道：冲壸茶喝先，渴死人了。
黑猪道：老板呢？
王少咏道：去海口了，现在看不上老妈茶店了，要去跑工程。
我道：那你不就成了阿庆嫂了。
说的大家都大笑不止。
黑猪道：阿庆嫂，抽烟！
逗得王少咏大笑不止。
楼丽道：你们喝茶，我们要回家了。颖哥你的行旅怎么办？
鲜鲛道：丽姐好人做到底吧。
我笑道：丽姐金姐梨姐帮忙把行旅从县城挑担回到这里，十多公里路，己够意思了，谁敢说不彻底？
铁锹道：几个姐们再挑担一程，到了家门，更是美谈一件。
黎梨道：谁不想到颖哥家门，就怕颖哥不要。
我道：我家没有隔夜米，养不起你们啊。
楼丽道：颖哥现在是准大学生了，谁想谁就是攀高枝，反正没有我的份。
我对楼丽道：你的村庄较远，倒是我们送你回家才对。
黎梨道：颖哥说的对，这才是有情有义的同学。
黑猪道：颖哥就别辛苦了，有我送就行了。
楼丽道：我熟路，不要人送。
我道：黑猪想送，你就让他送吧。
黑猪道：丽姐老是防我，我又不是老虎，要吃你吗。
楼丽对杨而金道：我们走吧。
我道：我也走了。大家也散了吧。
89
静待高考消息的日子倒是不很难熬。因为我清楚上线是肯定的。只是要注意，不要像去年一样，空欢喜一场。父母倒是很焦急，几乎天天问，什么时候知道分数。分数成了这些日子一家人用的频率最高的词。我随着母亲到田里干活，心情很轻松，宿儒伯见了便又开玩笑：你又撑犁，当心孔圣人又拦路不让你上大学。
家里的劳动力都去打工或搞手工劳动了，我放学在家，帮助母亲到责任田里干活是理所当然的。母亲什么活都能干，就是犁耙地、插秧不会。正是晚稻备耕季节，我这个闲人正在家中，游手好闲于心何忍？
大嘴婆来到田里，对母亲喊道：看老五多能干，那门亲事那么好，去年错过，人家女方另择一家，还生了个娃瓜子了。
我坐在田埂上休息，见大嘴婆与母亲如此说，知道又是媒婆说事，先来个过门，马上开唱。
只听大嘴婆道：那天遇见人家，人家倒还对老五念叨，真是好人家啊。
母亲道：是啊，人家见我倒还寒暄几句，真是个好孩子。只是没有缘。
大嘴婆道：只怕是要有缘法，才能掇合的。
母亲道：这孩子上学，就别提了，提了又伤别人家孩子的面子。
我走到田边，把在田埂上吃草的耕牛拉回田里，套上犁套，喊一声：撇！走！又开始了新一轮犁田。田土一行行地翻起，慢慢地浸泡在泥水里。田里漂着浮萍时隐时现在平面上。
大嘴婆还跟母亲在田边唠叨，我仿佛听到又应在这家这娘身上云云。我知道，母亲一直帮我挡了这么多次托媒，这一次也是没商量的。
父亲勉强来到田边，生怕牛不听我使唤，指指点点，又因体力不支，先返回家。
我回家来，看到父亲的病依然如故，每天必须吃药，心中真像针扎一样隐隐作痛。父亲骨瘦如柴，弱不禁风，让我十分难过。
傍晚从田地里回来，看到父亲正在艰难地抓着斧子劈柴，便道：老爸还干这些活做什么，出门纳凉才是真的。
父亲道：劳动惯了，闲着心慌。
我道：宿儒伯等几个年长的村中老人，正在学堂边的阴凉地坐在青石板上纳凉，拉家常，你也去跟他们聊天解闷吧。
父亲道：我刚才从那里回来的，坐一回就凉了，身体虚了，坐不久。
此时我真恨自己，不学理科，无法报读医学院，将来学有所成，救治父亲。自己的大学梦，只能是读文科，未来当一个老师。
我对父亲道：平时要到通风的地方去坐一坐，呼吸新鲜空气。
父亲道：我明白我身体这个样子，不好不坏，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心里的事是你。你回来也有半个月了，高考分数出来没有，你该去看一看了。
90
我来到茉莉轩亭，己是正午时分了。见到很多同学都在附近徘徊，翘首以待，个个神情焦燥，知道还没有发榜。我目巡四边，没有找到自己相熟的同学。
在教育局公告墙上，看到许多不相干的通知，于我是没有用的信息。
各个办公室都被锈迹斑斑的铁将军把着门。
我一时十分失落，像一个流落异乡的可怜孩子。
我想找老师了解一下情况了，结果想找的两个老师都不在家。这时感到又饿又累，便跑到车站旁的小摊吃了一碗猪手饭。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县城，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举目无亲外乡人。
想起儒伯戏笑孔圣人拦路的话，担心会变成现实而更六神无主。远眺江西岸边的文庙，朦朦胧胧地像个巨人，仿佛隐藏在榕树中向我招手。我自己突然心血来潮，自己不如去向孔圣人讨饶吧。
文庙只是一个老式的瓦房。说是庙，可能是古代人供祀孔子的一种崇敬称号。眼前的房子，紧闭着门。木板墙和木板门上贴着撕烂褪色的标语，满墙拼凑出来，能够看出＂打倒＂、＂孔家店＂、＂破旧立新＂、＂无产阶级＂、＂继续革命＂、＂永世不得翻身＂，还有很多文革体，告诉人们两个时代只有一墙之隔。
祭如在如神在。我记得这是孔子说过的，按照这个理解，我此行也算心意到了。人有时在无助时，对自然、历史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我只有默祷圣人佑护，别挡住我上学的前路。
顶着烈日，走在文澜江桥上，望着滚滚向北的江流，心随北去，憧憬着到大陆去上学，不负父母养育之恩，师友教诲之德，又可以脱农临教，得到安心立命之所。
文澜江桥的石碑立在桥头，上刻着清代本邑县令樊庶的诗句，过去天天路过，因为高考事，未曾细看，今天闲着没有事，倒有闲心拜读一下。
百尺苍龙卧浅沙，
济人利涉愿无崖。
只因未满天朝罚，
暂谪临江玩物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