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将沉睡中的人儿唤醒。这是哪里?越仙的洞府?岳云打量着陌生的房间,掀开又轻又暖的锦被,准备下床到外面去瞧瞧,奈何身上不得劲,才坐起来、眼前一黑便又倒下了。
“醒了?”有人听到屋内的动静走进来。
“先生?”看清来人,岳云错愕。
“嗯。认得人,可见是大好了。”王忠民说着走近床榻,端详了一会儿,拿住岳云的手腕,细细诊脉。
岳云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连日来的“经历”走马灯似的一幕接一幕闪现。坠马,挨打、黑暗、沼泽,神仙,天池……都是梦境?不,不会的,他仍能感觉到越仙与他十指交握,给他一支笔,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绘出她的面具和舞姿。她去了哪里!
“抱元守一,多思无益。”王忠民不痛不痒地申斥一句,收了脉,捻须道:“你且躺着,如玉交代等你醒转以后药浴,我这就去准备。”
如玉?交代王先生照顾自己?是幻听了么?岳云觉得头更晕了,见王忠民转身欲走,急得大叫,“先生留步。”
“何事?”王忠民停下脚步,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呃,弟子想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竹园,颜宅。你的伤,营医和老夫都治不得,如玉做了场法事,万幸留住你这条命。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痊愈以后再说。”
王忠民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挑开门帘走了,留下岳云独自一人靠着床头发呆。他想起来了,越仙,另一场梦里,相貌与她酷似的红衣女子就叫越仙。在那场梦里,他被金乌道人一箭射中胸口,醒来后,不知为何,稍一用力,“受伤”的地方便会钻心蚀骨的疼。
正想着,房门再度打开,进来的是颜夫人和一名拎着食盒的婢女,婢女名叫小翠,以前岳云来竹园时见过。嘘寒问暖之后,秋娘跟岳云大致讲了下他到竹园的经过,然后示意小翠服侍岳公子洗漱。等他梳了头发换了衣裳从净房出来,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汤水点心。
“这些都是厨房按王先生吩咐准备的,衙内尝尝是不是合口味。”
“夫人费心,小子实在惶恐。”岳云赶紧施礼道谢。
“衙内不必客气,快坐下,趁热吃。吃完了,还不知有多少苦药汤子等着你呢。”秋娘笑着安抚道。她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打心眼儿里为他的死里逃生感到高兴。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也请夫人不要再称我衙内,或叫名字,或叫表字,都好。”岳云敏锐地捕捉到了秋娘的关切,这种关切让他想起了早逝的生母,跟着眼睛就有些发酸。
“好,那我们都不要见外。来,先喝碗汤。”
数日未曾饮食,岳云胃口奇差,美食当面,他不过勉强喝了一盅鸡汤、吃了五个核桃大小的细馅儿馒头。他觉得辜负了颜夫人的心意,想开口致歉,却被秋娘抢了先。
“你才刚好,肠胃弱,少用些是正理。其实家里一直是这样的,如玉挑嘴,所以总得让厨房多准备几样。用不完的,就给丫头小厮添菜,半点不糟蹋。不吃了就回榻上歇着吧,才好了,还是要多躺着。”
吩咐小翠收拾餐具,秋娘继续说起了未来几天的安排。
“王先生家,你已经住了五六天,不好再去打扰,回府上呢又怕太夫人担忧。如玉说留衙内在舍下方便诊治,令尊也就允准了。只是家里外男多了不方便,所以,衙内的亲兵小厮就不能跟着了。小翠还算伶俐细致,今天起就留在这里伺候,衙内有事尽管吩咐她去做。”
“这,太麻烦夫人了,我其实,回营中就好。”岳云讷讷道。
“不麻烦。你先安心住着,走不走的,问过王先生和如玉再说。”
秋娘走后,小翠见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就问岳云是希望她在里屋陪着还是到外间守门。
“留下吧,嗯,陪我说说话。”岳云想了想道。
“说话伤神,不如奴婢给公子念书听?”小翠提议。
她是地地道道的宋朝人,若在别的什么节度使家的公子面前,她恐怕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这位就不同了。小翠见过他与银铃相处的样子,觉得改口叫“姑爷”不过是早晚的事。既然是自家人,那就只需用心伺候,害怕什么的就不必了。
岳云本来也没精神说话,小翠的建议正中下怀。
“好啊。有劳姐姐了。”
“那公子想听什么?”
“姐姐拿主意吧,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小翠闻言大受鼓舞,在书架上翻翻拣拣,最终挑出一册诗集、不紧不慢地念了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岳云闭眼听着,任由清亮的女声将他带到一望无际的旷野。风轻云淡,芳草碧连天,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跳动,宛如她发簪上的明珠……
“小翠,你们姑娘,在家么?”
“在家。来公子这儿之前奴婢才陪夫人去看过娘子。”
“她还好么?在做什么?”他想她,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她一面。
“奴婢不知。夫人没让奴婢进姑娘的院子。守门那几个凶巴巴的,所以奴婢也没敢多嘴问。”
“你说什么?”岳云一撑床榻坐了起来。内宅安置家丁保镖有悖常理,难道出事了?
“什么……什么?”小翠被问糊涂了。
“你刚才说,她门口加了护卫?为什么?”岳云急道。
“哦,这个啊。夫人说娘子怕吵闹,所以让种毅哥领着护院值守免得闲杂人等靠近,过几天就撤。”小翠说完,发现岳云额头冒汗,赶紧取了手巾帮他擦拭。“公子别急。昨天早上娘子还和夫人一起来看过公子呢。奴婢当时瞧着,娘子除了精神差些,没有其他异状,公子不用担心。”
“你确定?”岳云犹不肯信。
“奴婢怎么敢哄骗公子啊。要不然,奴婢替公子去看看?”小翠有些想笑。还真是一对儿呢。昨天娘子也是百般的不放心、直到夫人发了脾气才磨磨蹭蹭回自己院子歇息。
“嗯,去吧。她救了我,我……”
“是。公子不用说了,奴婢省得,奴婢这就去。”不待岳云说完,小翠便笑着跑出了屋。
丫头这么一笑,岳云立刻后悔了。她好不好,看颜夫人的神态就知道,哪儿还用的着派人去打探。都说关心则乱,果然不假。想叫住小翠,可那丫头早没了影子。
“跑的还挺快。”岳云腹诽。转念一想,去就去吧,她一定是听了婚事的传言才对自己不理不睬,若能借机向她表明心意,这顿打也就不算白挨。
小翠依旧没能进银铃的院子,倒是春香让她带话,说娘子在闭关,请少将军不必挂怀。岳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安稳稳睡了一觉,醒来时,屋里已经掌灯,床边坐着的,是父亲。
“爹?”岳云连忙坐起来,“小翠呢?怎么也不叫醒我。”
“在外屋守着呢。我看你睡的沉,就没让她叫你。”听到儿子开口说话,岳飞几乎喜极而泣。此时此刻,他再不是治军不徇私情的元帅,他只是个险些失去爱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