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决定偷偷去宋国转悠,这般大事自然要好生计议。春兰春香既能打又能贴身伺候,必须带上;秋娘也得跟着,一来银铃怕她被姓刘的算计,二来秋娘扮作长辈,若遇到小麻烦公主殿下不必亲自出面。至于黎安国和种毅,目下好歹可算自己人,进入宋朝,诸多杂务交给他们打理要方便的多。黑甲卫队悉数留在齐宋两国边境待命,谁让那些家伙怎么装扮都不像汉人呢。
计划毫无疑问遭到了侍卫长查剌的强烈反对。银铃明白他的忠心与忧虑,又是保证又是解释,查剌终于不再阻拦,带上二十个手下护送公主到盱眙,便由着她随宝通行的商队南下了。
行走江淮的客商几乎没有不知道宝通行的:不仅做货物买卖,还兼营镖局、接受主顾委托寻找战乱中失散的亲属。这爿生意的东家是何方神圣外人并不清楚,只晓得大掌柜萧显总理一应事务。萧显是个完全不像契丹人的契丹人,宣和时寄居开封,宋金交恶后迁居建康,交游广阔、口碑极好。
宝通行在江南几处重镇皆有分号,掌柜的俱是精明强干之人。按照规矩,平素大家各守一方,萧老大居中调配,除去不得不由他出面的情形、很少干涉分号的日常生意。这次他突然现身鄂州,把鄂州分号的刘德才吓了一跳,直以为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大纰漏而不知。跟着萧显忙前忙后收拾出黄鹄山一处院落并安排了可靠人手,看到大掌柜露出满意的笑容,老刘这才偷偷长吁一口气。
大江上,战舰林立。岳云与水军统制周伦交办完公事,才要离开,无意中瞥一眼江面,登时被一艘西来的客船吸引住了视线。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银铃独自站在船头甲板上看风景。
“就要靠岸了,娘子去准备准备吧。”船家大嫂走近了提醒。
“嗯。”银铃点点头,“有劳你一路照应。”
“原是我们的本分。”船娘憨厚地笑道,“娘子仙女一样的人物,不嫌我们笨拙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离船登岸,早有宝通行准备的马车在等候。搬行李的功夫,春兰春香被码头上热闹的气氛感染,激动地请求银铃一定要带她们到城里转转。
“这个啊,要问我娘答应不答应。”银铃笑着挽住秋娘的胳膊。按她的想法,在鄂州期间她姓颜,与秋娘母女相称。
萧显给银铃准备的住所名唤“竹园”,依山而建,宁静清幽。有娘的日子过的就是舒坦,银铃给自己挑了个喜欢的院子,交代几句就拉着种毅出门了,美其名曰是去“勘查地形”。
萧显办事妥帖,从厨房、洒扫、门房、护院、马夫一干使唤人,到日用家私器物甚至米面肉蛋菜蔬等等都有预备,着实让秋娘和黎大管事省了不少气力。
稳妥起见,萧显未到竹园与银铃会面,而是约她到宝通行鄂州分号。正好秋娘也要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到了商定的日子,便与银铃并两个丫头一同前往鹦鹉洲的南市。
走在南市的大街上,春香一双眼都不够用了,看这里也好,看那个也有趣,跑来跑去又是笑又是叫,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春兰比她性子稳重,无奈地拉住小姐妹的手道:“我说你能不能老实点儿,你看看,人家都当咱是土包子了。”
春香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貌似害公主跟着丢脸了呢,罪过罪过。
银铃倒是不以为意。种毅陪她逛山阳,她也是同样的欢喜雀跃,鄂州繁华较楚州更胜一筹,春香活泼外向,不兴奋才怪。
“你们去玩儿吧,一个时辰以后过来找我。”银铃吩咐。
“嗯,去吧,别惹事。”秋娘跟着叮嘱。
“谢谢姑娘。夫人放心。”两个丫头脆生生应道,目送银铃和秋娘走进宝锦斋,便乳燕投林般钻进了对街的银楼。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们见过许多宋辽珍宝。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被铺子里做工精巧的簪环首饰给吸引住了。正嘀咕要不要把公主请过来看,一抬头,竟然发现个面熟的人。
“是你(们)?”三个人同时叫出声。
岳云今天休沐,被父亲打发陪李夫人到南市采买。同行的还有妹妹安娘、李夫人的手帕交巩太太和女儿玉蝉。二位当家主母去挑衣料,安娘早听说南市“马记”银坊的首饰好价格公道,求了母亲应允便拉着大哥和巩家姐姐直奔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儿?”岳云问道,心中有些雀跃。
“跟我家姑娘来的呀。”春香漫不经心地应道。
“哦?”岳云闻言四下打量,并没有看到江船上惊鸿照影的仙子。
“姑娘和夫人在宝锦斋。”春兰解释,态度甚为恭谨。刚到鄂州那天,路上遇到个军将要强买公主的宝马,争执不下、种毅差点儿和对方动手,多亏了这位郎君解围。
“大哥,她们是?”安娘小声问兄长。看打扮是婢女身份,衣饰却比她这个节度使的长女还讲究些,安娘心里不免发酸。
“一面之缘。”岳云嘴角微微扬起。宝锦斋,她也去了宝锦斋么?
宝锦斋专为招待贵宾而设的小隔间里,银铃站在窗边,正好瞧见刘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两位女客送出铺子大门。其中那个衣着简朴的妇人,丈夫竟然是手握重兵的两镇节度使、总领荆湖南北以及襄阳府路的武昌郡开国侯?
“萧叔叔,说说岳鹏举吧。”她看向室内低头专心摆弄茶具的中年男子。
“好啊。来,先坐下,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岳飞,相州人。南渡时为杜充部将。杜充降金,飞不从焉……”
日落前,主仆四人回到竹园。春香把淘换来的各色玩意儿摆了一桌子,其中不少银铃也觉得新鲜有趣,称奇之余,少不了夸赞公主的侍女就是有眼光。说着闲话,春香忽然想起在银楼的偶遇,于是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岳公子怎么说也是侯府的郎君,一身布衣,凭白跌了身份。他姊妹穿着打扮还不如奴婢们,真是寒酸。”春香感概万千的总结。
“另外那位娘子还好啊。”春兰马上指正。
“那位不是姓岳的,看相貌就知道。”春香反驳。
“哎呦,春香姐学会相人术了,可喜可贺。”银铃打趣道。春香一贯大大咧咧没个心眼儿,今天居然貌似开窍了。
“当然了。跟着姑娘总要长进嘛。奴婢还知道,那位娘子虽然不姓岳,以后肯定是岳家的人。”
“怎么呢?”春兰追问。
“因为啊,”春香故意拉长声调,“那位姑娘,根本都不看首饰,一双眼睛都扎进岳公子心里去了、拔都拔不出来呐。”
“哈哈哈哈。”银铃乐的岔了气,歪倒在春兰怀里、指着春香“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笑够了,她不由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她们被二十几名宋军围住,领头的听说她不肯卖马,就叫嚣着要抓伪齐的细作。银铃正纠结要不要下车预备打架,一名穿月白色箭袖的骑士策马而来、询问种毅出了什么事。寻衅的兵丁似乎很怕他,三言两语就被打发走了。岳云,赢官人,原来就是他啊。才到鄂州便遭遇宋军杀神,这是什么兆头?淮西那样的经历,一次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