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漫步在湘江边吟诵着这句诗词,暮色中天空飘落牛毛一样的细雨,眼前的景物被这雨丝涂抹得有几分朦胧。我的前方不远处,一对身穿着校服的姑娘和小伙并排的走过来,那男孩个子高高的,一个肩头挎着两个书包,另一只手臂大大咧咧把那个娇小的女孩搂在怀里,女孩小鸟依人的模样,不时的抬头看看男孩,眼光里透漏着幸福崇拜的光芒。女孩发现我在观察她们,一扭身从男孩的臂膀里挣脱出来,低着头紧走几步和男孩拉开距离;男孩先是一愣神,而后也发现了我,他高昂着头从我身边傲然而过,跨几大步追上女孩再次把她拥在怀里。我听见她们笑嘻嘻的说着什么,大约是我的年纪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吧?其实我对她们没有丝毫的恶意,我的眼光里满是妒忌,是的,她们年轻得让人嫉妒。十几年前,我觉得我已经足够老的时候,和也是单身的“竹竿”一起在这河边也撞见这样一对小情侣,“竹竿”当时用“有志不在年高”这样的话调侃他们也嘲笑我们,其实有什么好嘲笑的呢?我们都是从那样荒唐幼稚的岁月中走过来的……
十六岁时一个晴朗的傍晚,我站在当时城市最高的建筑之一、一栋五层楼房的房顶平台上,几乎可以俯览整个城市的全貌。湘江从我的眼前彩练似的流过,它被称为湖南的母亲河,但关于它发源于哪里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只知道它入洞庭,出长江,到黄海。在流经我眼前时,它接纳了无数的小溪,汇聚了许多的支流,已然是浩浩荡荡蔚为壮观的一条大河。它从南面滔滔而来,向着北面汩汩而去,在这里她温婉的转了几次身,留下几个美丽的港湾,悠然的消失在丘陵山岗组成的天地尽头。我的脚下拥挤着城市鳞次栉比的低矮、灰色屋顶的房子,这是一座依河而建的新兴工业城市,仿佛贪婪的孩子紧紧的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河堤上有灰白的水泥台阶一直延伸到了河底沙滩上,那是一个渡口码头。江边有两座码头,这是一座小的,主要摆渡的是河西进城买菜的农民;上游还有一座大的,那是轮船轮渡码头。开往河那边的船在江心缓缓走着,驶往那边对应位置上的一个码头,从码头上分出很多的枝杈,一条条的乡间小道血管一样的满布在绿色的田野上,待会儿下了船的人们将沿着小路回到他们冒着袅袅炊烟的房子里,走进他们自己的故事里。此时渡船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和菜担,归心似箭的乘客们或许在抱怨船走得太慢了。不过他们不用忍受太久了,一座凌空飞架的大桥已经合拢,从我的手边延伸过去,一直延伸到我眼睛看不清楚的某个点,仿佛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
一声悠长苍凉的汽笛声响起,那是湘江上的客轮返航进港的信号。湘江的此段上有两条客轮,每天对开一个往返班次,他们嘹亮的汽笛声已经成为城市居民时间概念的一部分。汽笛声提醒我要回家了。我的家就在楼底下不远处,其实我的身后的某个狭小空间里也有着我过去的家,我现在站立的这个超过两百平米的大平台曾经是我读书游戏的地方,我还没有那平台边的围墙高的时候就生活在那里。我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也许是怀念这里空旷的好视野,也许就是为了从父亲的眼皮底下溜出来,去哪里做什么其实都是无意识的。今天是星期天,父亲在家里休息。他在家的时候,我总会感觉一种无形的威压和沉重,让我不得畅快的呼吸。每到星期天,我总是想方设法的编个理由溜出来。鱼儿需要换气,可它不能老是浮在水面上。我要赶快的回家去,把我的《下乡漫记》写完,就在刚才,我对那些散乱的片段有了新的感悟,我要赶紧把它们记录下来。明天早上,我又要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这是些和青春、梦想有关的事情,让我们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吧!我的校园被周围密密麻麻的居民区挤得缩手缩脚的,整个的占地面积大约2000平方米的样子。学校只有两栋主体建筑,坐北朝南的主教学楼和跟它成90度直角坐西朝东的办公楼。主教学楼五层,中间是稍微突出的楼梯间,两边是对称分布的教室,整个建筑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两栋楼的拐角处是后来加盖的男女厕所,也同时把两栋楼连为一体。学校的操场只有四个篮球场大小,篮球场那边长些杂草的区域分布着单杠、双杠、沙坑,球场这边是一条平时做通道,上体育课当成跑道使用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栽植两行叫不上名字的树,只知道每到初春的时候,它不开漂亮的花,只长出满枝的毛毛虫样的东西,然后的某天某时,毛毛虫会喷吐出一缕缕轻烟,很多毛毛虫同时喷烟,那树就轻烟袅袅有点仙气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树在授粉,毛毛虫就是它的花。许多的花粉粒子在天空中追逐嬉戏,这方空气里就有了些暧昧的味道。这多像人生的青春期啊!这种树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在我父母家的窗外,就有一大一小两棵。
班主任老师夹着备课本,在最后一节课后走进教室,方才还有些嗡嗡的杂音安静下来。老师那时还很年轻,四十不到,有着年青人喜怒形于色的特质,我看出她今天的心情很不好,面露愠色。果然,老师把备课本重重的摔在讲台上,神色冷峻的开门见山:“今天班会的主题是对下乡期间出现的一些不良苗头进行批评和纠正。”有人小声的抱怨:“哦,完了,又是集体留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