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余晖照耀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大地上,一抹残红将最后的失意都收尽了,带着浓浓的不舍与倦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个地方名叫簌风原,丛山峻林之间唯一的一处平坦之地。虽然贫瘠,也算能出产少量谷物,若是辛劳耕耘一年,好歹也算能填饱肚子。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民风淳朴。村东头有一间茅草房,四面漏风,满身疮痍,若不是因为这房子斜倚在一棵老树上,恐怕早就坍塌了。
这家男主人是个好吃懒做的汉子,吊眉眼老鼠须,每日里总想着如何在这些乡亲们的碗里扒拉点儿吃食。偶尔还做出写鸡鸣狗盗的勾当。若不是因为他的两个女儿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总是帮助这些乡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劈柴挑水,这家人早被轰撵出去了。
就算如此,人们对这家男主人的积怨也是越来越深。
少女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将耳际的乱发抚顺,又弯下腰在田里忙碌起来。虽然粗布的衣衫上面还摞着补丁,可胜在干净整洁。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爱美?少女正是长身段的年纪,瞧着一天比一天标致水灵。
就像是从污泥中开出的莲花一样。
这朵美丽而柔嫩的莲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伊吹美雪。
“姐姐!姐姐!”远远的,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青春靓丽的身影在田间如同跳动的音符,谱写着青春的乐章。
美雪听到声音,微笑着直起了身,拄着锄头望着那个身如飞燕的家伙。
待到那小家伙跑到美雪跟前,娇嫩的鼻尖沁出薄薄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欢心,“姐姐!”“干嘛跑这么快啊?看你这一身臭汗。”美雪掏出手帕,细细地为这调皮的妹妹擦拭起来。
小姑娘兴许是跑累了,于是安心地闭上眼睛任凭姐姐仔细擦拭,脸上浮现出一抹享受的表情。
美雪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翼,“又淘气了吧?这么热的天,跑到这里来干嘛?”“当然是因为我想姐姐你啦。”美雪的手指逗得这调皮的小妹妹鼻子发痒,她咯咯笑着回答道。
美雪看了她一眼,“我才不信呢。谁不知道我们家美奈?那可是出名的机灵鬼,怎么会对她的姐姐说真话呢。不过既然美奈这么说了,当姐姐的我还是心里面暖暖的呢。”这个小姑娘原来是美雪的同胞妹妹,伊吹美奈。
若是将美雪比作素洁高雅的龙莲的话,那么这美奈便一定是纯真无邪的白莲了。
“是这样的,爹爹回来了,还为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糕点和漂亮衣服呢。”美奈嘟着嘴巴说道,虽然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满,不过言语间却透漏出了太多的兴奋。
“爹爹……回来了么?”相比美奈的兴奋,美雪的眼中则多了几分疑虑。众所周知,他们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平常还爱喝点儿黄酒,哪怕身上只有一个铜缁都要拿去打酒。这么多年了,从来未给她们添置过新衣裳。两姐妹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种棉花纺织的粗棉布。今天这样的情况,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反常了?
不过美雪看到妹妹满脸的兴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疑虑埋藏在了心底。
“姐姐,快随我回去吧!”美奈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开心。
美奈这样的表情有多久没有见到了?自从上次父亲将家里最后一枚原本想给美奈买新衣服的银币拿走之后……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了呢。
悄悄叹了口气,美雪任由美奈兴冲冲地挽着她的手,双双把家还。
路程不远,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那破旧的草庐便近在眼前了。遥遥地,便瞧见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动作夸张地抽着菸草。
仔细看了一眼,这人原来是他们的父亲。看到父亲这幅德行,美雪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父亲!”美奈挣脱了美雪的手,像个活泼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身边。
“美奈……”美雪想要出声制止,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
那个男人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一张脸笑起来就像是绽开的菊花似的,不管那笑容多么真诚,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些许不适。
“啊,你回来了啊,美雪。”沙哑的嗓音,仿佛喉管中总是有痰一样。好恶心的声音!
“父亲大人。”美雪乖乖地走近了,喊了一声。
“嗯。”这秃了头的男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快进去收拾一下行礼,我们要出一趟远门。”父亲的话让美雪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可是地里的庄稼怎么办?”“这种东西就不用考虑了。”“可是……”美雪急了,下半年的粮食就仰仗着地里的收成啊,若是不好生对待,一定会歉收的,那也就是说,一定会饿肚子的!可是美雪的话只说了一个开头就被父亲无情地打断了。
“好了好了,庄稼的事我已经拜托了小松小涛照顾了,你们现在马上去收拾下,我们要出门了。”话说的有些焦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美雪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这种事情。既然父亲说要收拾行李,那去收拾便是。
“别太麻烦了,带上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好。”“知道了。”美雪领着美奈走进了屋子。
屋子很小,而且采光效果也不是很好,再加上并没有多少余钱买煤油,所以虽然是白天,但是屋子里面依然很昏暗。好在这屋子里面的陈设两姐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所以还算顺利地找到了衣柜,一个破旧的小木箱。
简单地收拾了两件旧衣服。美雪拉着美奈的手,便出了门。
“怎么这么久?”明显的不耐烦啊,口气充满了埋怨。
“对不起。”挥了挥手,“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上路吧。”两姐妹默默地跟在了父亲的身后。父亲这阴晴不定的情绪,让美奈心里的那点小开心消散无形了。
美奈瘪着小嘴,“姐姐,我们要到哪里去啊?”摸了摸美奈的小脑袋,美雪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美奈乖,父亲要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可是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啊?”美奈的脸上满是不解。
美雪何尝不是心中充满了疑问呢?不过在美奈面前,她不可以表现出这种负面情绪的。
于是,美雪想了想,笑着对美奈说道,“美奈应该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吧?父亲这次要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美奈的眼中尽是疑惑,“姐姐,什么是外面的世界啊?”美雪顺利地岔开了话题。她笑着抱起美奈,“外面的世界啊,怎么说好呢,反正就是会有很多惊奇和精彩的,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哦。”美奈显然被这个充满了惊奇和精彩的外面的世界给吸引住了,心底那一点小小的不快也被忘记了。
两姐妹就这样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这片土地,随着她们的父亲去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他让你红了眼眶,你却还笑着原谅。——傻女人。
苏绣行第一次见到美雪,是在歌舞町外一百多里的战场上面。
兵戈褪去的荒原上,到处散落着各种器皿、盔甲、刀剑和死尸。
很奇怪,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在这种地方安然活了下来。她死死抱着一具尸体,满身的刀口,染了一身的血红。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死。
苏绣行好奇地蹲在她面前,瞧着她抬起那张满是刀伤的脸,眼睛肿云波翻涌,有什么东西在熠熠生辉,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暗淡无光了。
于是,苏绣行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她很少说话,即便是面对着救命恩人乱音的好意,也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凝视着,一言不发,像个哑巴。
医师向着苏绣行投来的目光带有不解,苏绣行用一个微笑压制住了他的疑惑。
为女人掖了掖被角,苏绣行走了出去。
刚合上门,医师就忍不住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吧。”苏绣行想了想,“开点调理身子的药吧,进进补。或许会好一些。”“是。”医师识趣地退下了。
这个时候,苏绣行似乎听到了房间中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是依然入了他灵敏的耳。
摇了摇头,苏绣行眉头皱起。这大半夜的,竟然还不消停么?
苏绣行没说什么,由得那女子在里厢折腾。瞧这月色正好,乱音索性盘腿坐下,捧了杯热茶望着一轮皓月发呆。
不多时,散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苏绣行自言自语道,“这么美的月色,本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欣赏的,可惜每次都不得安宁。唉,果然是劳苦的命么?”饮尽了杯中茶水,苏绣行慢慢起身,信步朝着脚步声消失的地方寻了过去。
真是令人诧异呢,她竟然趁着乱音不注意,拖着一条半废了的腿,爬了十几里的山路,回到了那片修罗场。
苏绣行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呆呆地靠着一株垂柳,低垂了裹满纱布的头,找了一柄断剑,毫无觉察地戳着她身边的地面,似乎是在挖寻着什么。
那个时候,她丢了一样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她妹妹的尸体,那具她至死都抱在怀里的尸体。
苏绣行就这么隔了两三丈的距离,背着手看着她。直至天明。
断剑割得她的双手鲜血淋漓。但是她不在乎,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脸上连一点悲戚的神色都欠奉。只是眼中那一抹哀伤,浓到化不开。
终于,她的身子无声地软了下去,昏倒在了垂柳旁。
“这傻女人。”苏绣行打了个哈欠,上前将女人抱起,回了驿站。
自此以后,女人便安分呆在床上,静心养伤。
苏绣行坐在她床边。已经过了半个对时,可她却如何都不肯开口。
苏绣行乐得清静,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翻花绳。
“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苏绣行并没有抬头,虽然他知道女人正注视着他,“就算是逃兵,也应该是有自己名字的。”“美雪。”“你的眼神里面充满了仇恨,真是不可多得的胚子呢。”苏绣行收起花绳,像是鉴赏着一份艺术品一样望着床上的女人。
“我可以教授你各种杀人的技巧,并为你提供仇人的信息。”苏绣行抛出了一份让女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她静静望着眼前这青衣男子,半晌没有说话。
苏绣行也望着女人,带着一丝玩味,等待着她的答复。
终于,女人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自己的衣襟,轻轻一抖,那单薄的衣衫便离开了身体。
苏绣行皱起了眉头,伸手将滑落的衣衫扔了过去,挡住了女人外泄的春光。“我想你弄错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身子。”“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女人的声音带着颤音,冒着寒气。
“所以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等你有让我满意的东西时,我自会拿走。”苏绣行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女人的床边。
“起来吃点东西。你得早些养好身子,我这里从不招待废人。”拉开门的时候,苏绣行扭过头,朝着女人笑道,“可别让我失望了。”女人看着他关上了门。
她仰面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命运竟然变成这样的?
那一天,父亲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装了好些山货,拿到歌舞町附近贩卖的。
为了贪近路,于是他们穿越了那个荒原。
她们的马车遇上了两个大名的交锋。那是美雪第一次见识战争。那是比土匪洗劫还要恐怖百倍的场面:遍地的鲜血汇集成河,漫过肢体不全的尸首,侵润残缺不全的刀枪。人们怒吼着将手中的武器递进敌人的身体。无数人发出濒死的怒号,猎猎寒风中被传出了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