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瑄所拟定的计划书,需要缜密的配合和对速度方向的正确把度。当然,当初他也没料到,人们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实务上,而是放在了如何尽快胜利逞威风上。
结果这下,反叛军的威风可是占了大势头。眼见敌军的动向在山林间时隐时现,中央部队的人们都兴奋起来,大吵大嚷着:
“打鬼啊!”“鬼在那里!”“吕良大人的主意就是好,狩猎嘛,在这山上捉鬼嘛!”吕良见着敌军越来越近了,他深知不可松懈,传令进一步加强部队之间的紧密连接和对外防守,看着时机差不多了,便从战车上一跃起身,抬手下达了命令。
“冲啊!”随着一声大喝,上万装备简陋的步兵,连同几辆领导人的战车,都加快了速度。从上下各个方向发出呐喊声,猛烈地冲击着山谷间,发出阵阵回音!
“打掉鬼!打掉鬼就是胜利!”景氏正规军的末端已经被暴民们死死咬住了。刺刀一亮,便是短兵交接的时刻。冷兵器碰撞的声音愈发激烈,那是越来越多的人正加入死斗。青年的,壮年的,年老的,全都如同饿虎扑食般,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
那些装备良好的军士们,猛然见着这么多暴民冲进己方中心,都登时被惊醒了,连忙回击。但吕良所选择的冲锋时机,正好是己方居高临下、无论速度还是视野都占优势的时候。人群如同滔滔洪水般涌下,哪是这些慌忙招架的兵大爷们挡得住的?
“喝啊!”利剑劈下去,山谷一路流淌着血与尸体的小瀑布。那些平日被层层打压的“下贱”的人们,都沉浸在杀戮与宣泄的快意中,恐怕要把那些代理统治者的走狗们生吞活剥,也不一定解恨吧。
另一头,吕良沉稳地比着手势,连弩如同雨点般从高处落下,顿时哇哇的哀嚎声无数。但更甚于肉体痛苦的,是精神深处对死亡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正以巨大的魔力牵引着每个人举起杀人的武器!
紧张的知觉,从来就不需要理性的衡量。人们一个个睁着充血的仇恨双眼,疯狂地寻觅着穿着正规军服的活人,再把活人变成死人!
然而,杀戮者本身,也随时有变成死人的一刻。
那是从侧向密集飞来的连弩,随着战车的炮击,突然在人群当中炸开一片飞溅的泥土!
“哇啊!”刚刚还一片大好形势的反叛军,顿时全扭曲做带血的尸体,发出惊惧的惨叫!
“怎么回事?”吕良这下真被震懵了!
然而,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大批装备精良的部队,已经黑压压从四周压过来。上下左右四周,猎猎的劲风把满山林木吹得哗啦作响,分不清是从哪一方传来的充满士气的呐喊声,转瞬间,全变成一句话:“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你们被包围了!”“不……”吕良脸色已经成了灰白,他站在战车上全身发颤,木然眼望着己方的人们一个个如同割麦般倒下。但是,要他投降,门也没有!
“继续前进!突破敌军!”他伸出手大叫道。
“这样一来,猎物终于上钩了。”景氏军地后方,顾牧芝将军露出一丝踌躇满志的笑容。他看穿了反叛军往山谷去诱敌上套的伎俩,决定将计就计,利用跟这片山区的地势将他们绕晕,再露出让对方追击成功的错觉。反叛军俯冲下去、最前端的疯狂进攻到达极点的时候,也正是处于地势下方,刚好入他精心布下的埋伏圈之时。
“这样一来,被猎杀的,是想狩猎的无知的人。”顾牧芝如是下了论断。
“好主意啊,顾大人!”他的身边有个十来岁的小兵拍手叫着好。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自语道:“唔,没想到那是吕良……不过,现在也完蛋了。”顾牧芝注视的地方,刀剑过处,吕良左手的地方,瞬间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桩……先头部队已经与敌军正面相撞,损失惨重!情况万分危急!
当一个浑身是血的兵突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哭丧着脸急匆匆报告时,焚瑄和夏成汤吃惊不小!
“没想到会那么急……”焚瑄恨恨道。虽然早知道吕良那样做有问题,但当他真正落败时,并未给被打压的自己一点好心情;相反,己方的溃败必然会让自己牵连其中,紧接着陷进危机里!战场上分秒都是生死关头,情势突然这么一扭转,这下,他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了。
“具体情况怎样?”他抢先打断那传令兵的话。
那兵支支吾吾不出一句话,隔了半天,身边突然传出几声“呜哇”的恐惧叫嚷!
喊声猛烈地冲撞着头皮,几个有些稚嫩的反叛军成员,已经先行丧失理智地大叫着:“我怕死!”“我还不想死!饶命啊!”还未见到敌影,就已经先行被吓怕了。焚瑄忍无可忍地吐了一口气,语气转为严肃:“冷静!要活命就听指挥突围!”但闹腾还未有丝毫安静的迹象,已经有人发出不满的抗议:“呆在这地方就能活命吗?”“吕良大人怎么样了?”焚瑄就在这不断的闹腾中终于了解清楚了状况:中埋伏了,己方已经被击溃,正在惨烈的交战突围中。他顿时感到时间不可再拖延,于是振臂一挥,白斗篷掀起一阵风:“全部集合整队!去救援总指挥官!”果然,有时候换一种说法,其效用是截然不同的。吕良的感召力和影响力,实在不容小觑。
刚刚还处于一锅粥状态的慌了神的部下,顿时都热血沸腾地吼道:“走!救援总指挥大人!”虽然听说在自己来之前,吕良领导的反叛军未能获得一场胜利,不知道如此威信从何而来。但既然效果已经达成,焚瑄便下达命令后,和夏成汤集结好的后卫一道,出发前行。
他们面前的谷地,已经陷入一片尸山血海。
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呻吟声,一面压倒一面的局面,已成定势。顾牧芝喊声如洪钟:“冲啊!把暴民都清理干净!”他一面圆瞪着眼注视着眼前如他所愿的战局,心底在思量其他事情。那是偶然听上次跟随羊刚的军士说的小道消息:好像看到长得有点像三公子的人在齐昌。
不过他并不想理会那些无聊的留言。况且,关心景氏王族内部的私事,也不在他权限的范围内。只是想到这些暴民背后很可能是旧越氏贵族撑腰,这次可要抓几个人来好好盘问。
“抓几个活的!阶层越高的越好!”他再次大吼着发出命令。
就在这时,他惊喜地接到小道消息:发现身负重伤的吕良本人的踪影!正当他想下令“直接抓住吕良本人”时,冷不防,一声炮轰在己方后面响起。
景氏正规军的背后被偷袭了!
“不要慌张!注意阵型!”顾牧芝一眼就大概料到对方要搞什么鬼名堂,立马呵斥道。不料大概是刚才交战得激烈,每个人都全身是杀戮的兴奋因子。一见到己方后背受挫,马上一窝蜂涌过去!
这分明是在引开注意力啊!顾牧芝也惊讶了:想不到自己包围的只是反叛军的部分而已,他们还有后备的战力,吕良果然不容小觑!
那确实是后备战力,一队完好无损的兵马,正干劲十足地朝这里冲杀过来。正规军虽然纷纷抵挡,还是如同沙土般接连被冲散,转瞬间,原本布下的包围圈,已被狠狠地撕了一个大缺口!
为首的战车上,一个高大的橙发青年昂首挺胸地大嚷道:“谁来挡本大爷的路啊?识相点!”他的身旁,一如既往地响起某个憨呼呼的声音。那是河目探出头来:“咦,见到了舅舅,有好吃的吗?”这对一高一宽的奇怪组合,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松炉大吼着“打鬼!”,顿时一片寒光后,血肉横飞。
一个正规军,军服已经破烂而血迹斑斑了,看到面前逼近一个气势汹汹的少年,已经被他的动作雷到不行:“小弟弟……你这是什么剑法?”“呵呵”少年郢英一阵癫狂的笑,“茶壶剑!你给我记着!”对面的人还未挺清楚,白刃已没胸而入,眼一瞪,鲜血就“噗”一声飚出来。
“好,第四个。”少年一把扯下那死者肩章,像宝物一样玩玩。不料此时此刻,后面已经有一个人举着斧子,朝他头上劈下!
“喝啊!”郢英猛地回过头,灵活地避开那斧头,转瞬间一剑直捣喉咙。
“第五个。”少年一面收集肩章,一面自言自语着。白皙水润的脸上,血迹点点。那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快意光芒。
“松炉,你有你的。”跟在后面赶来的战车上,全身裹白斗篷的人,发出一声冷笑。他随即站起身:“全部听令!时机一到便按计划行动!”焚瑄没料到,他和夏成汤刚出发一小段路,便遇上真正作为后备来支援的松炉。而郢英和河目,也跑过来算是经历一下初战。本来焚瑄执意要亲自前去突围的,但松炉拦住了他:“你的人太少,而且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会死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