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年轻人,已经听说你的大名了。”当他第一次去见自己的上司赵宇将军时,那莽呼呼的胖子热情招呼道,“上次演习那次,你表现很好,希望你把兵也训练得和你一样好。”
“不敢当,必尽绵薄之力。”这个温和有礼的美少年,还是给了赵宇不错的印象。便放宽心问他一些想法与打算,还热情地聊到茶世泊大少爷。
“嗯,大少爷是好人。”赵宇掌着肥厚的下巴不住点头,两眼满是崇敬(而且甚至爱屋及乌地特别礼遇了焚瑄),“年轻人,你觉得,怎么把兵都训练得质素高一些?哦不素质!现在,不是都流行什么素质教育吗?”
银发少年愣了一秒,还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上司讲。然而他好像想起什么,沉吟一小会儿后终于开口了:“有一点,请容鄙人发表几句愚见。”
“唔?说,说。”
“我觉得,先应该正一下军队里的风气,特别是最好要禁止毒品。”
赵宇瞪着眼睛诧异了一会儿,连忙点头,声音压低下去:“是,是有这回事。你说的很对,不愧是大少爷手下的人才。”
赵宇又发表了几段啰嗦累赘的热情寒暄后,便悄声嘱咐新的年轻部下一些事宜,然后让他去营里报到。有关禁毒的事情,焚瑄已经有幸说出来,但也实在没有权限再继续插手,也就从此不了了之了。
赵宇也一样没这个权限。而且,他还因为四年前对景氏战时在淮城的失误而降过职。或许天底下就是有各种能预见的事和不能预见的事,当这上下级两人在一起交谈时,双方压根都没想到,四年前在淮城还有过一次像模像样的交手吧?
而接下来,是第一次见到手下的兵。当时,军士们正在营帐里玩牌,大家都没几个油水可以赌,做下蹲站马步脸上贴条什么的又玩腻了,便提议输了的站在板凳上唱军歌。
于是焚瑄打开营帐门进入的一瞬,刚好撞见一个五音不全的中年男子站在板凳上,吊着嗓子:
“家国最重,重于泰山;吾命最轻,轻于鸿毛。”
“以吾小命,换社稷之荣光;美哉,壮哉!……”
底下顿时一片鼓掌哄笑,不过一听说进来的银发小鬼是他们的大头头,马上按规矩起身站好行礼,中年男子也慌不择路地从板凳上栽下来。
焚瑄略有些疑惑:“把唱军歌当成是玩牌的惩罚吗?”
底下有人嘀咕道:“是以前有个叫张家果的小头头想的主意……”
底下顿时又响起一阵哄笑,大家用不一样的复杂目光扫视着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期待着他的反应。看起来也是个乖孩子,早听说过没什么家庭背景,如果敢不识相地去向首领告状邀功,有他好看的颜色,以一千比一的拳头,此话不假。
不料,和其他军士一样,他马上如同同龄的少年般笑弯了腰:“真是高明的恶作剧……”只是笑罢,他一脸温和:“我不是来敦促大家送死的,我想带领大家活下去。因为,我自己也很想活下去。”
于是焚瑄很快就搞好了和这一千个人的关系,他恪守职务教他们武技,顺便聊一些浅显的战术。那些在这里混的时间比较长的人则告诉他哪里买菜便宜,哪里有好吃的,哪里买得到书。虽然之前经验甚少,但银发少年似乎对战斗有着异常的熟悉。尽管他15岁那年的初次指挥已成了自己愈合不了的痛。
淮城的活生生的两千百姓,是因为他。
甚至,军事演习那次在总指挥部血战时,那些无数死在他剑下的怨魂,也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我真的有罪,那活在这片土地上,就是我的惩罚……所以,我要活下去!”当闵达把仅有15岁的自己逼向生死边缘时,少年骄傲地宣告着,第一次亲手终结了别人的生命。
但现在呢?就算现在也好,他还想活下去,因为还有内心的愿望在!
那目前,自己的愿望,就是保护眼前这一千个军士了。
所谓的施行仁道,大概也是如此吧?不过,现在自己一个茶氏的千夫长,离自己理想中的温柔土地,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呢?
“云珏,我回来了。”那天结束完工作后,天已黑了下去,焚瑄来到熟悉的家门口。他现在终于越来越适应自己的家庭了。
“又这么晚?我已经自己吃过饭了,你还要什么我给你热?”
“不用,我也吃过了。”门窗已关上,焚瑄上前去搂抱了自己的妻。然后便开始收拾一天工作的所获,顺便给她带一小袋东西,那是这天几个兵联欢时给长官送来的土特产。
云珏便站起身去收拾,她也终于在这段时间学会了做出正常人能吃的菜。对此焚瑄只是随口道“随你便,反正没有你我也不会饿死”,就这么不领情地糟蹋了她的努力,哽得她两眼怨念不说话。
不过,事实上云珏一定懂的,她的夫君很多事都不愿意开口,只敢装在心里。到现在,她依然不知道他的过去。不过就像这样平凡地过点小日子,倒也还满足了。
“云珏,抱歉,结果我还是决定去了前线部队。”
“够累的吧?所以叫你好好吃饭休息,下次不准再给我说看见肉就要呕吐!”云珏瞪着黑眼睛叫道,眼里依然是灼灼的傲气。这令他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是。”
“焚瑄,我知道你与很多话憋在心里……其实,如果可以让你减缓一点,我云珏一定会不惜任何事去帮你达成的。”云珏舒展着充满活力的身躯,两眼望着窗外的明月,“其实,这次你要去前线,我就真的很担心!”
“抱歉。”银发少年连忙认错。
云珏美丽的脸上展现出一抹爽朗的笑容:“不过也适合你这个打斗专家。其实,前线也算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地方吧;所以,我不反对!怎么样?”
的确,在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意识里,看待战争,似乎都是对挑战获得武勋的期待大于对阵亡的恐惧。
焚瑄从身后抱住云珏:“不会有事的,我当然会活着回来。”
的确,活下去,只是衷心希望,不要再变成一个杀人魔而已!
其实焚瑄没有告诉云珏的是,伴随着这种平凡幸福生活的来临,他内心正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年轻的心正跃跃欲试着什么,只希望远离安定,渴望着更高的天际和远方风暴的来临。或许是因为隐藏在血脉之中的因子在作祟吧,他是景树恒,他还期待着一手翻覆一片土地。
然而,这种危险的想法,焚瑄还不敢开口说出来。现在,他必须要学会面对更大的责任。
“小鬼一心想去冒险了啊。”云珏突然喃喃道。
“?”焚瑄一时怔住了,果然是红衣大姐,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小鬼”。
云珏用手指拨开他额前的银发,找那隐匿在角落的伤痕,柔软的手指轻轻按上去:“只希望,你不要再出事哦。”
“这里还不是你害的。”焚瑄用手把头发拨回来,一点小怨念,她怎么有事没事就喜欢找到这?
云珏也就笑了,任他纤长的大手,温和地感触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茶氏的王府华丽的庭院里,笼罩着片片浓荫。茶世泊的后院里那棵海棠树,也如约到了最繁茂的时节。那个白痴少爷,平日里依然是傻笑,给树浇水,在树下颓废地换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这天清晨,小径上走来一个青色唐装的身影,正是钟辰瑜。他依然一脸冷静严肃的模样,不过,要打破这种严肃,只要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响,头顶本是一片静谧的树冠里,一颗毛茸茸的头瞬时钻破出来,嘻哈道:“瑜兄,吓着了吧?”
钟辰瑜苦笑着摇摇头,像个对调皮学生无可奈何的教师:“紫凌,你每次出场能正常点吗?”
少年矫健地一个翻身,从树上稳稳当当地落地。他叉腰站在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瑜兄”面前,依然是帅气的眉宇间神采飞扬:“偶尔爬一爬树,亲近自然嘛。瑜兄,你知道我昨天去哪里了吗?”
钟辰瑜露出一丝温和的笑:“该不会又翻墙出去找平民玩了吧?”
“具体是哪里呢?”紫凌挺着胸,像个凯旋的大英雄。
对方故作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待会我会问昨晚守卫城墙的指挥官,昨晚城边上的哪里发生了混乱,就知道了。”
这一语,紫凌马上捂住他的嘴:“别找我爸爸告状啊,去年我出去时遇上大骚乱,结果被抓回来写了三万字检讨,罚不准出去两个月,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钟辰瑜当然微微一笑,只听紫凌弟弟敞开了话匣子:“的确又是混乱的事……几个兵喝醉了酒,要强抢民女,我看着不爽,就去把他们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