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子手里的暗器还没有启动,刚想进一步问话,银发少年已经慌了神一般别过脸去,仗着比他高大,用手肘猛地掣开他停在肩上的手。
那只是,用力的一挥而已。
身旁蓦地空荡荡了。
石兰子还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如同一片树叶般,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茶世泊正走到这边来,正好撞见一个瘦小的人形从顶端掉落下来,一片沉寂中只听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再低头看时,文书库的地上多了一滩脑浆一滩血,还有一具刚刚失去生命的尸体。
死了?
“大少爷!请恕罪!”以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封住了身份暴露的危险,却马上陷入了另一个巨大灾难;焚瑄几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下了梯子,不顾一切地喊道,“石兰子是细作!他用手上的暗器要挟我!”
茶世泊也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平静下来,低声严肃道:“你还没有权限处死犯人,抓到的卧底,更应该留活口。”
“请恕罪!”焚瑄不断在心底喊着“糟糕”,如果自己真的因杀人罪被处刑,那未来的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心底蓦然闪过一个想法,至少一定要为自己开脱掉!
“他手上的暗器还未取下来,在主人面前带这种武器,更是非法。”
“还有,这里是证据!衣袋里还有工作记录的纸条,如果搜他的房间,应该不难发现其他更多的书面报告……”
“而且,从刚刚他主动帮助我上去的时候,就应该发现有问题,他还亲口给我说了自己是受雇来这里拿走机密文件的,请相信我,我真的听到了!”
焚瑄是竭尽所能地告发着石兰子的一切罪责,除此之外,他几乎忘却了一切。就这么半跪于地辩解了半个时辰,茶世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缓缓开口道:
“石兰子是有很大的罪,也的确威胁到你和我的性命,是吧?”
“大少爷!”
“文书库里的摄像头照不到那个角落,而如果靠目击证人判断状况的话,文书库里就只有你,我,石兰子三个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焚瑄低着头,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令他不敢答话。
“能为你开脱的目击证人,就只有我。”
银发少年僵直在原地,好久好久。蓦然耳边传来茶世泊的话语:“这件事马上保密,你先暂时回宿舍反省吧。”
茶世泊随即往门口走,示意他跟上。焚瑄愣在原处,又望了石兰子面容惊愕的尸体一眼,似乎想伸手去合上他的双眼。但一阵全身战栗过后,还是马上灰溜溜地走掉了。
“真没办法,如果只是想拿钱混口饭吃,也没什么错。”石兰子自言自语着,他因为个子瘦小而显得有些孱弱,清秀的面容上明亮的双眼望着前方,“其实我们运气真的太好了,外面的平民,生活都很苦的。”
石兰子,某种意义上是“焚瑄”的第一个同龄朋友。
从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凉的尸体,竟只需要这么不经意的一瞬间而已。
并且,还是用自己这双手!
但是,如果不是推他那一下,现在,自己很有可能身份暴露,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了!他还不能这样结束,他还梦着能一手创造一片温柔的土地!所以现在,就像每个人都知道的一样,不是他的死,就是自己的灭亡。
就算是有关仁爱的愿望也好!
人世间,向来如此。
那天的接下来时间里,焚瑄都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反省”。然而他心头的强烈震动,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解分毫的。
“虽然相貌已经变了,但是,按照那些人给的描述,其实,你就是四年前去世的景树恒公子?”
竟然需要提醒才想的起来,自己原来早就该死了?
不过,现在命还在啊。那天晚上他去洗澡时,如是想着,可以毫无问题地活动的身体,感知得到空气的冷暖和液体的冰凉,映在公共浴室的镜子里的人,是那个比四年前高俊成熟了许多的少年,银色的短发和锐利的金色眼眸,心脏还能感受到些微的跳动,丝毫没有生命衰退的迹象。
但是,因为所谓“活下去”的执念与愿望,因为这条命,他的过去、现在、直至以后,还需要夺走多少其他人的命呢?
因为天气太冷,这天来洗澡的仆人还寥寥无几。焚瑄就这样一个人泡在里面默不作声,久久也不想起来。那水珠轻轻拂过的充满活力的结实躯体,总觉得染上了洗不掉的脏污。
就这样想了半天,还只觉得一片恍惚迷茫,少年摇摇头,将整个头瓮入水中。
待他刚刚抬起头,帘子被粗暴地拉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古铜色如石墙般健硕的男子,拴一条蓝底白花的短裤倒增添了一份滑稽,不过他络腮胡子密布的脸却一脸严肃的凶神恶煞像,大摇大摆地朝水池边走来。
焚瑄顿时愣住了,眼前的马德,就这样顺手把短裤一扯,进了水池子,朝他这边过来,激起哗啦啦的水花。虽然焚瑄自己也已经是个高大挺拔的少年,但相比于身高近两米的巨汉,这型号的确有些消瘦(呸,想歪了,拉回来),令他瞬间有些紧张。
马德两眼的凶光斜睥他一眼,一脸“干嘛,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看”的表情。
面前的少年,银发上还挂着水珠,一双金色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某一处,好像要把人吸过来似的。马德似乎微微侧头注意到了他,便说道:
“那件事大少爷已经告诉我了。运气真不好,抓到的细作还没问明白就自己了断了。”
焚瑄马上显现出疑惑的神情:自我了断?
“有什么疑问吗?是石兰子,他在梯子上被审问时,突然发生意外掉下去了。当时你也在场吧。”
“是。”
“可惜了,他还是你的朋友。”
浴室里接下来又恢复了沉默,唯一听得到的是马德西里呼噜的哼哼声,用他的蛮力时时搅着水花,还顺便对着镜子整理胡须。焚瑄一直默不作声地呆在那里,直到听见一阵含混不清的歌声,从巨汉的鼻息里哼出。
“生成石兮,死入木兮神无恙兮,佑我生兮。神无迹兮,富不见兮。”
少年一时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家伙还有些艺术情调(反正五音至少全了四音)。蓦然又想起曾经石兰子给自己讲的有关他的笑话,想起石兰子,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马德有些愠色地瞪了少年一眼,依然是严肃干巴巴的口气,似乎是在缓缓讲自己的故事:
“我和季富是在同一年参军的。嗯,757年了,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焚瑄略微一发挥数学计算,顿时惊悚:等等,什么,这家伙只有28岁?(看起来一脸老相)“我们都住边境,我籍贯是茶氏的地,他籍贯是景氏的地。然后,一起当兵,二等兵,一等兵,伍长,队长……都在一起的,当到764年,764年,景氏和我们打,你记得吧?”
焚瑄点头,岂止是记得,他自身的存在牵引了整场战争的发生,到最后,获利的是长兄,被剥夺一切重生下来的是自己。
“不行啊,当时我们没反应快,失利了,我活了,季富死了。”
马德平铺直叙地说完,便继续哼哼唧唧地洗澡。洗着洗着,他转过头:“知道我给你讲的意思吗?我是说,你还太年轻,失去朋友的经历,挺过一次就好,我是独身,还没问题,季富还有妻子和那时候五岁的儿子,你以后,还要失去更多,虽然这话不吉利,也是事实。”
“我是独身。”这句话,联想到之前听到的故事,的确有些令人发笑。但少年现在无心想这事(如果问了也只会挨巨汉的一次怒瞪吧)。马德说完就自顾自的了。银发少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蓦然,又一次将银色的头扎入水中。
“谢谢。”焚瑄起来时似乎又恢复了温和的微笑神情,马德也就放心地轻轻点一下头。目送少年修长的身躯离开水池子,去寻一条浴巾了。
焚瑄刚刚回到宿舍,便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想事情。突然有人敲门,一开门,竟是云珏。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闭着嘴不说话。
“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担心你!”云珏直直地把这话脱出口,一脸焦急的神色。
焚瑄愣在原地不出声了。原来,马德也好,云珏也好,自己的身边,还有担心他的善良的人!不过就呆在冷风嗖嗖灌的门口也不大合适,他连忙让她进来。
“我只是听到小道消息,不敢在外面到处说的!”云珏开口就是这一句,她焦急地盯着他,“怎么办?当时你真的推了他一下?”
“没有。”焚瑄当然不忍心告诉实情,一面别过脸去。
“但是,我听说有啊!怎么办?你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