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辕正色道:“慕容氏的领主六年前继位时非常年轻,由其堂兄辅佐,而在前年刚发生过内乱,慕容绅本来出于劣势,好不容易取得胜利。”夏成汤发话了:“首领大人,我懂了,慕容绅的权力并没有那么大,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景树恒盯着困惑的众人:“是的,慕容氏根本没有合理的组织——也就是说,没有掌握精确的阵型排布!”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他继续郑重其事的说:“是的,就是这样的军队,把我们训练有素的军队玩的团团转!因为我们总以为,对方很强!”他转过头问道:“任治行,我们第一次战败的时候,我被围困,当时救我的是你吧?”“是的,虽然是包围圈,但全是向前冲的散兵,我就很轻松地突破了。”任治行也似乎陷入顿悟之中。
“而且,每一次他们都会突然冲出一支队伍,对付我本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景树恒继续解释道,“因为他们接到的号令就是,不管阵型,只管一鼓作气向前冲,然后把我拿下!”景树恒响亮的声音依然回响在营帐里:“不过他们每次都没有成功拿下,因为各个队之间缺乏联系。那个南宫诚听到我一句吓唬就慌了,因为他自己都是散兵,根本不清楚己方首领的情况!”“用卑劣的方法让对手自乱阵脚,然后再偷袭总指挥官——的确是很有效的办法。可惜啊……他们下次已经无法扰乱了。”景树恒说完,脸上浮现出久违的自信微笑,掷地有声地敲击着几案,望着众人从恍然大悟变为愤怒的表情。
“那这么说,就是慕容氏引以为豪的野蛮冲锋,让我们一再损兵折将?”任治行第一个叫道。周围也发出阵阵不甘的唏嘘声,尔后都用决意的眼神盯着首领,强烈要求着再一战报仇雪恨!
“是的,不过,我们可以带着疯狗溜一下。”说完,他严肃地站起来:“任治行!夏成汤!孟丹!”
“在!”听好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必须全力一搏了!景树恒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一个个构想在头脑里迅速展开,最后,他敲定了下一次的作战方案——每个人都深切地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了。
“好了,众卿好好下去准备吧,散会!”斗志昂扬的景氏的将领,陆续走出了营帐。只剩下年轻的首领,还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面前的门,也就是那个人走出去的方向,好久好久。
一声“多谢”,哽咽着无法言说。吞下眼泪,因为王者是不能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他只是听见一个声音从某个静谧的深处传来,一遍一遍,他知道那源于自己的内心。
藤风,如果有来世,如果来世遇见你,让我不要做景氏的公子,让我在田埂山野间,叫你一声“大师兄”。
初秋的凉风吹过边境的草原,远方能望到起伏的丘陵,渐渐泛起金黄的色彩,苍苍凉凉。在这微凉的天幕中,迎接又一天无比温柔的黎明。
景树恒撤出了鄂岭东,把后方的营寨安扎在一个依山势走向的陡坡上,睥睨着山下的莽莽草原。这一天伤病员区里已经人满为患,经过一个月的休整,有个人已经痊愈了。
范子建从公孙科手里接过报告,依然是严肃的语气:“首领大人果然是好战,这次又换方法了?”公孙科点了点头,向他描述养伤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范子建沉吟几许:“看来,我们还有机会继续统一神州吧。希望之前的战败不要留下阴影。”的确,现在的景氏军已经承受不起一次失败。远征在外,针线拉得太长,急剧消耗的物资和将士们的思乡心切,都脆弱地瞬间分崩离析。
当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时,正注意到眼前的孩子。他有着和公孙钦相似的面孔,似乎有什么话要给他说的样子。
那是被公孙科走了过来。范子建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有什么事?”“范子建大人,恕我无礼……”公孙科在他面前鞠了一个躬,“您害死了我的父亲;但是,您救了我。”除了这一句,大概,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述这两人的复杂心情了。照顾伤病员的特别军营里,空气很静。那一刻范子建的神情仿佛如释重负般,一脸平静地盯着少年:
“是的。”公孙科继续道:“我的父母不可能回来,我尽可以选择恨您;不过,您为了救我而受了伤,所以,您也可以选择恨我。”范子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依然是惯常的平静微笑:“是的,这是你选择的自由。”他还很不习惯“温和的父亲”这个角色,仿佛是为了向公孙钦的在天之灵挑衅炫耀什么似的:“我可管教得没那么严。”公孙科顺从地点了点头,继续帮范子建大人料理那些成堆的文件。其实范子建在那一刻感到了莫大的宽慰:他没法复活公孙钦,但他还可以救一个公孙科,这偶尔一点高尚的行动,虽然给自己造成了一定损失(不过还算功德圆满没有就此毙命),但可以算是一点微薄可笑的补偿吗?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公孙科已经变回了之前那个温和纯明的少年。不知公孙钦那家伙天上有知现在的状况,会不会一如既往摇着敦厚的手说长道短。不过现在,故人已经永不相见了,他还活着,活在不知何时面临惩罚的路上。
他不禁抬眼看公孙钦:或许,孩子长大以后,能看见比父辈更明净的风景吗?
这一天的早晨并不平静——因为,神州大地上的争霸之战,还没有结束!
带着嗜血狂热粒子的呐喊声四下响起,黑红相间的慕容氏军士战车一路冲撞,迅如闪电般拐进了山沟里,还响着兴奋的叫喊:
“抓住景树恒!”“在那儿!抓住景树恒!”“景树恒怎么又换花样了。”这是慕容绅再次无奈的声音。不过他定睛注意到:虽然慕容氏的战车有速度优势,但一旦开进了山沟里,速度也会大打折扣。而己方的阵型,正被拉得越来越细了。
不过一股不祥的阴云蓦然升上来。“把我们往山里引,仅仅是这个目的吗?”慕容绅掌着下巴喃喃道,不过,这支大军都是狂热的慕容氏民众自发组建的国民卫队,要他全部叫住有序指挥绝非容易事。
就在这时,慕容绅突然接到前方的报告:一直在追逐的景树恒本部拐过几条山沟以后,突然不见了!
“难道……他真的是……”慕容绅猛然间反应过来了!他正想下命令赶快停止追击,但已经晚了——一支突然从密林里冒出来的步兵队伍,把慕容氏的人从中间截断了!
“就知道景树恒会搞这一套!”慕容绅恨恨道,他打开联络设备,“南宫诚在哪里?”然而接下来的报告,顿时让慕容绅周围所有人思绪沉重:南宫诚已经被夏成汤引开了,景树恒这次故意把兵力打散,借着山势的回环把敌方引得团团转。慕容氏组织涣散的缺点,顷刻间暴露无遗。
“我们不能继续往下追了,再深入,只会继续上那家伙的套。”慕容绅愤恨道。
南宫铃莲也在一旁露出焦急之色:“那该这么办?”慕容绅长叹一口气:“先撤退!”话一出口,心底便是一阵凉意:到底要退到哪里去,在这大敌当前、国土岌岌可危的时刻?他还是慕容氏的首领,他还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战斗到最后一刻啊!
“绅,真要撤退吗?”南宫铃莲语气焦急,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了。
如果不是她,慕容绅也就一个一身毛病的问题少年。然而现在,他已经永远离开了父兄的依靠,甚至要为了自己的国家与外地拼尽最后一滴鲜血。站在神州大地另一头的那个年轻首领,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当他还天真地仰望长兄的魁梧身影时,还不知道自己会满手鲜血坐在王座上……而现在,神州的主导权,胜败就在此一战!
猎猎阴风中,景树恒心情很沉重。他站在很高的地方看阵型的游走,一面专注着各方发来的消息。
在他面对的敌阵里,很显然,首领之外,大多数的慕容氏军还没从梦中反应过来,甚至还以为胜利在握,会像前几次一样把那景氏首领耍弄一顿。兴奋的慕容氏军士一路追逐,勇猛与迅速,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
“但是,也要看方向。”另一边的丘陵谷底,任治行也在追击下向前奔逃。小麦色皮肤的女子虽然心里有些痒,依然制止着自己杀戮的决心,一面奔逃一面等待着信号。
“该是会合的时候了……”不远处夏成汤带领的军士们,正发出约定的呐喊声。
“冲过去啊!”就在一瞬间,随着信号旗的起落,屠戮者和猎物突然调换了角色。只见景树恒近侧的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下达着指示。顿时,景氏的军队如潮水般,维持着阵列,一面会合,一面继续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