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兄?”紫凌一时没反应过来,哽住愣在原地了。他不禁有些愠色地责备道:“瑜兄,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因为职务的缘由,紫凌当然轻轻松松地查到了这件事情,让谢汾做错账酿成事故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钟辰瑜。钟辰瑜微微别过脸去:“这件事,只有你查到了,你会告发我吗?”
紫凌瞬间仿佛钉在原地一般!
“首领大人在乎的并不是谢汾的前途如何,而是如何最大化地利用他手下的人才出力。所以就算他知道这件事,出于利弊权衡考虑应该会留住我——因为旧茶氏的人在王府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了,首领必须要平衡各个派系的势力,维持他的绝对权威……紫凌,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是!”钟辰瑜最后几句话带着深深的痛苦,那是只有面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才会表露的语气。
紫凌轻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似乎略带着些微的不甘。钟辰瑜当然明白他的心情,但同在王府出仕,紫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了,自从与父亲诀别来到这异乡后,每天在景树恒手下勤勤恳恳地忙活,也开始像模像样地思考自己的终生大事。此时他毫无反驳,只是希望紫凌弟弟能够理解。
“我很难保证……呆在这个地方,什么时候也会和你一样。”紫凌说这话时,下意识抚了一下胸口的护身符。
钟辰瑜无言以对,上前去宽慰地抚了一下他的肩膀。
“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啊?”还是小不点的紫凌在书房里指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突然抬起头来,滴溜着清澈的眼睛。
先生板着脸:“把这篇文背完就可以,顺便……有新的伙伴陪着玩哦。”
结果当晚,小紫凌是撅着嘴找他那年逾五旬的老父亲的,手里拿着一把狗尾草:“爸爸!”
“凌儿,怎么?今天高兴吧,钟氏和我们是世交,要好好和钟辰瑜做朋友啊。”
“不!我不喜欢他!闷着不说话,不喜欢吃糖,后来终于主动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我要摘狗尾巴,他说,毁坏草木的生命,不仁,他比我多读两年书,就那么管我!”
“唔。”紫晋察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小手里的一把草,“你看,每颗种子都会长成不同的花和草,把他们种在一起,各种颜色形状的,好看吧?”
“好看!”
“但如果只有狗尾巴草呢?”
“唔……不好看。”
钟辰瑜比紫凌大四岁,各方面都是个文静听话的好孩子,紫凌则正好相反(他学到的各种知识技能,基本上都是从小“用各种各样的糖诱惑出来的”)。每次钟辰瑜都像一个模范的哥哥一样告诉他这不对那不对,弄得他烦死了。但是,每次紫凌捣了蛋闯了祸,他都会挺上前告诉兴师问罪的大人“我干的”,然后回过身依然一脸严肃地给“紫凌弟弟”擦眼泪。其实啊,虽然嘴上不承认,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兄弟。
“瑜儿,让你带好紫凌,你怎么又闯了祸?”钟氏的母亲温柔地责骂道,旁边真正的“犯人”已经笑开了花:“哇哈哈哈,原来瑜哥哥叫瑜儿啊,芋儿哦……”
一贯严肃的钟辰瑜,只能干瞪着眼一脸嗔怒——不过也仅止于干瞪眼,母亲告诫过他,紫凌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或许是嫉妒有个母亲叫自己的乳名,这一点,一定要多多包容谦让。
而今,父母和家国不再,两个年轻人还奋战在异乡的王府里。紫凌撤到了稍微振奋一点的话题上来:“如果首领大人打算继续远征,你认为会从新领地过吗?”
钟辰瑜点头:“他大概不会选择当年鄂岭那个伤心之地,而是会利用旧茶氏边境上的平原地带吧——而且,那里离天延的路也最近,说不定会经过桓山。”
“咦,桓山?”紫凌想到的,不只是那个工作生活过三年的地方,还想起它的近邻——大名鼎鼎的霆池。
“首领大人好像有这意思,要我管理后勤随军出征。”钟辰瑜突然低声道。
“瑜兄?”
“虽然我从来没上过战场……不过,勿挂念。”钟辰瑜能给紫凌弟弟的,只有一个宽慰的微笑。
“明年的第二次科举试行交给你们了。”首领府的中堂里,景树恒给冯宪和紫凌交代命令。众所周知,这段时间景树恒又变得异常繁忙起来,他和武官的交流逐渐频繁,金色的眼睛又散发出异常的锐气与活力:因为,和平又将要被战乱取代了!
在发出从新领地上召回松炉随军出征的命令后,景树恒便坐下来安排远征军的其他各项人事。其间冯宪单独私下进来求见,对其中一件事提出了意见:
“首领大人,你已经决定,要让你的侧室一起随你远征?”
景树恒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虽然她从未指挥过一兵一卒,但我认为她有相当的智谋,在工作上对我有很大帮助。”
的确,这段时间茶雪音小姐在景树恒私宅里经常协助办公,但她却从来不在首领府露面公开发表见解。景树恒的一小部分决策实际上是茶雪音所为,这是鲜为人知的。
但由于掌管职务的关系,冯宪是个例外。此时他焦急地问:“但请问,您想好了给她相应的职位了吗?”
“职位?她不是我的侧室吗?”景树恒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首领大人,请恕我直言,不可这样做!首领带侧室出征,会开生活腐化堕落的风气,即使真的不是这样,也请注意影响。”
“嗯……有道理。”
“所以,如果是欣赏茶雪音小姐的才能,请给她相应的职位,如果愿意交给她适当的权力,请给她相应的名分与地位。”
银发金色眼睛的领主点了点头:“卿所言甚是。”
冯宪恭敬地退下了。或许不了解的人会觉得,这位51岁的前代首领旧臣只是一个迂腐满口规矩的庸才,而且由于他主要掌管礼仪方面,的确提出不少进谏限制茶雪音的权限。但事实是,他几乎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才能,默许她旁听会议的家臣。
看似严肃的冯宪其实是一位亲切的长者,出身贫寒,通过举荐被偶然召进来的他,表面上对下属极其严格,处处训斥指点,但知道的人都说“如果把冯宪大人和他的手下单独隔绝起来,那就算只剩下一份口粮,他也要坚持平均分配给下属”。而他之所以整天喋喋不休着“规矩和法度”,是因为相信要顺着合理的章 程法则才能顺利办好事。或许就是知道他的脾气,连才华横溢又锋芒毕露如紫凌,面对他的训斥时都乖顺得像只小猫。
景树恒深知,个性并不起眼的冯宪,是他和所有年轻家臣需要的良药。
这一天下午,他回到自己的府第,走廊上正看见茶雪音披着加厚的汉服长袍走过来。此时她迎面看见他,露出些许微笑。
抬起的淡蓝色大眼睛盯着他,一阵温热的亲切在心头涌动,景树恒俯下身,低声问道:“雪音,做我的正室,好吗?”
茶雪音只考虑了几秒,微笑着点头,脸上泛起红晕:“好。”
然后。
东方历774年十二月八日早晨,景树恒一个人站在景氏首领府的中堂里,一身黑色的军礼服面前系着红色的绶带。当他姗姗来迟的新娘出现在面前时,他不禁睁着金色的眼睛愣住了。
面前的茶雪音,一身装饰着华丽刺绣的红色汉服包裹着娇小的身躯,与头上盖着的红色纱巾一起,层叠着长长地拖曳在地面上。水色的头发绾了起来,上面缀着华丽的头冠,经过妆容精心修饰的脸上,似乎还有些紧张不自在,用淡蓝色的大眼睛无措地盯着他。
景树恒不禁把表情调整到笑的位置:“怎么这么晚?”
“嗯,这一身打扮还真费事。”茶雪音有些苦恼,她总不可能告诉这家伙,早上才临时发现,为她准备的衣服胸部太松了吧?
“的确不适合你。”让这个一年多以前在他的房间里出了名的野猫穿成这样,的确是太为难了。景树恒当然不介意,他金色的眼睛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陷入异样的回忆里,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看到你,仿佛还是那个在茶氏追着我问问题的小姑娘?”
茶雪音的身高依然不及他的肩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像个十五六岁的可爱少女。不过,因为对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们怀有深深的愧悔,景树恒到现在还一直不敢占有她。此时,她略带愠色地笑着:“当时是笼养的小姐和放养的仆人吧。”
“好了,现在是我的正室了。”景树恒把绶印交给了她,两人便牵着手,一起去景氏神庙祭拜。
虽然是首领大婚,但远征在即,两个人同时拒绝了形式化的盛大仪式(都是讨厌典礼和宴会的人),不过按照冯宪的建议,祖庙是不可不敬的,再怎么改革不能破坏原则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