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树恒随即命令欢迎仪式展开,礼炮鸣响过后,亲自和景治行同乘一辆回首领府。
景树恒屏退了其他人,以享受难得的和景治行闲谈的时光。不料,第一句就是由景治行发起的:
“首领大人,首先请让臣恭喜你。”
“景树恒还未反应过来。”
“请让臣亲自当面恭喜你,祝贺你打败前首领登上至尊位。”景治行一脸郑重的神色,单眼皮的眼睛里似乎深不可测。
景树恒平静地点头,尽管这件事还触碰着自己一道深深的伤。只听景治行继续说道:“而且,您的神速令鄙人吓了一跳,可见准备之精心慎密、构想之远大丰富、蛰伏忍耐之漫长难熬,最后能够传奇般地获得成功,实属一件了不起的宏伟壮举。因此,信件和电文不足以表达崇敬之意,请让我一定当着面亲自给你道一声恭喜,首领大人。”景治行把最后四个字喊得很郑重亲切,当然,没有谁记得他当年叫景仲曦的时候是不是这个口吻。
这溢美之词,景树恒听了不会露出喜色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大概早就料到景治行的为人,此时微笑着好言关切道:“看到卿平安无事,立功归来,我也非常高兴。你从前首领的时代就曾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再添辉煌,也辛苦你了。”景治行谢过以后又换了一个话题:“臣在远地听说首领大人实行了许多大刀阔斧的改革,雷厉风行,一扫前首领时代的浊气。感到非常振奋。”景树恒听罢,坐在王座上挺直背脊,一脸理所当然的自信神色:“那只是我很早以前就深感亟待解决的基本问题罢了。”景治行连连点头:“是的,当你指挥反叛军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一位出色的将领;由此看来,你在治国方面也有大才。”景树恒用金色的眼睛直视他,微微一笑:“看来,我以弑兄的代价得到如今的大权,也已经在卿的预料之中了吧。”
景治行语气不慌不忙:“天生能成就霸业的王者,从一开始就由神所注意眷顾。所以,神所指定的首领,自然神圣不可变更;而神的旨意下注定会遭到失败的王者,也必定难逃厄运。一切已经明晰,历史可以给出答案。”景树恒微微抬起眉毛:“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虔诚的信徒了呢。”景治行嘿嘿一笑:“沾染到旧茶氏的风气了啊。旧茶氏的民众在信仰神明方面,的确表现出难得的忠诚心。”景树恒会意地点头,这一点他不可能不了解,不然,当年用炮击神庙威胁茶镜漪来和谈也不可能成功了。他缓缓道:“不过既然他们有所依附和信仰,那利用这一点,要安定民心应该不难。”“正是。”景治行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开始对首领讲述在旧茶氏平叛的那些事,如何严明军纪,如何进行文化宣传甚至利用神明显灵宣传,渐渐获得哪些民众的支持和拥护——当然,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打着效忠景氏首领的旗号,把旧茶氏的民众逐步变成景氏的民众。
听着这位战友的叙述,银发青年满意地点头称是:“是的,要让民众归附于一个稳定的体制很重要,而现成的对象,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了。”当然,所谓“神”对于景树恒而言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偶像,并不会真心信服。不过听景治行在耳边道:“首领大人想重塑民众所归附的神,来达到期望的人心导向吗?”“是的。”景树恒语气很平静。他金色的眼睛似乎望着某个地方想着事情,要实现自己的高度集权,是必须要把自己捧为“神”一般的权威的。或许,景治行是已经听闻了自己的相关做法了吧。
景治行的内心活动并不为首领所知,此时他只是爽朗地微笑:“我一直支持你,随时为你竭尽忠诚,首领大人。”景树恒本来稍微露出了愁苦之色,此时又宽慰地点点头:“有你这样的臣下,是我的福气。”连他自己在舌头翻转间,都觉得这话说得索然无味。
他随即转向了更加接近实务的问题:“之前的长期劳累也辛苦你了,我会暂时给你一个位高而轻松一点的职位,待遇和前首领时一样,遵照景氏王族公子的规格。希望卿能在王府里感到愉快。”所谓“轻松”就意味着实权不高,景治行听罢坦然地点点头,在形式化的道谢之后告辞离去了。
景树恒注目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他想到的是另一件实务:景治行一旦回来,他需要找能够接替景治行的合适人选了。
从齐昌到旧茶氏王都,中间有很长一段地理上的距离,管理起来并不方便。更何况是去年才攻占的地方,在这之前还是敌国的土地,人心不稳定是绝对可能的。虽然有景治行九个月的平叛功劳以及景树恒处心积虑地把茶雪音留在身边,但必须在那里建立完备的管理机构,代替作为景氏首领的自己治理领地。他需要在那边设立一个总督。
如果说之前暂住在茶氏王都平叛的景治行,其作用大多相当于乱世时的武勋;而景树恒目前构想的这个总督,更类似于各个综合方面的文治,是为和平的治世时期而准备的。
这给了总督人选极高的要求:必须具有超越军事范畴的洞察力和构想力,同时又能恩威并施地把旧茶氏民众管理好,还必须保证那片南国领地上经济生产与流通的繁荣,为景氏提供物质资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向身为首领的自己保持绝对忠诚——身在远离首领的地方手握大权,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煽动不轨野心。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这个职务任务太繁重,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嫌疑。如果设立的人能力不够,将无法完成事务;而如果能力太出色,身在远地担任重要职务,恐怕有反叛的危险。因此,似乎无论派哪一个人都会埋下祸根。而且景树恒顾虑的是:现在的景氏王府里找得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选吗?
不过他突然生出另一计策——或许,一开始他就早有准备。让那个棋子发挥效力的时刻,似乎终于要到来了。
在景树恒三天后颁布人事任命时,这其间还出了一个小插曲:景治行主动求见。
“首领大人给予的恩赐与厚爱,臣感激不尽。请容许我提出一个期望。”这个人如是行礼。虽然措辞恭敬,眉眼里依然是一脸狂气几分邪笑的样子。
景树恒有些大惑不解:“什么期望?”“请撤回我的景姓。”景治行平静地解释着,“我本来就没有景氏的血统,姓景是因为祖上几代积累下来的功劳,而且这个姓也是景仲曦十几年前给我的,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也只是把借来的东西交还回去。”“卿不必用这种方式向我表达忠心啊。”景树恒温和地回话,内心却暗暗一惊:好一个合适的证明方式!一旦脱离了受恩赐的王族身份,很多方面的事务便不再受到牵制。自己当上首领以后将排除掉哪些掣肘,景治行不可能不察觉。
景治行依然坚持道:“前首领交给我的东西,我怎么好到现在还继续享用呢?”景树恒微微冷笑:“那你想姓什么?”虽然,这话问出来实在有些滑稽不合适。
景治行是早有准备而来的:“我本来姓任,从祖辈父辈以来一直如此。所以,从今以后请让我变回任治行吧,首领大人。”景树恒继续听他道:“只是改一个姓,其他各方面没有任何异议,还请首领大人允许。”的确,只是改一个姓而已。景氏的首领似乎僵直了一秒,不过他随即点头,神色从容镇定:“好的,我批准你,任治行。”接下来,他便开始准备操作的手续。想起前几天墨辕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其实景树恒正在寻思一个构想:设立平叛重臣也好,设立总督也好,最终都不可能成为长久之策。一片领地容纳二虎本来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而总是以一种“新领地自治区”的眼光对待旧茶氏领地,也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地理上路途遥远,能撤掉总督府单独管理吗?
迁都。
这个想法,第一次从银发青年的思绪里迸出来。
齐昌太过靠近北边,对于原景氏领地而言尚可,但在吞并茶氏以后,这个位置显然就变得有些偏了。更何况有一天他还要吞并慕容氏和原南宫氏,把整个神州纳入掌中!
而景树恒想到的理想的神州大地中心,正是宁邺。那里地处景氏和旧茶氏交汇的中心,是一座新兴的繁华贸易城市。而且景树恒对那座城市有着特别的感情,那是他当初失去一切时曾经生活过三年的地方,也是和长兄决定性的决战场。
不过一想起宁邺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如同沙砾一般哽住思绪。“天道”这个光辉的称呼已经有所耳闻,而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动作,景树恒还不得而知。
然而,迁都的构想虽然宏大,现在他所统治的领地并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一切仅仅停留在构想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