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树恒的演说和号召终于告一段落,他也走下发广播的站台,以全军统领的威势重新坐回战车。刚刚吐一口气竭力恢复镇定,耳边的广播又响起了,景仲曦的声音再次传遍齐昌城,已经比上一次多了些狂躁的成分:
“放肆,景树恒!身为景氏的高贵王族,竟然组织贱民讨伐亲兄弟!如此愧对对自己有过大恩的首领大人和景氏家族,实为景氏门第的一大耻辱!本来在这两年想用舒适的生活为你压惊,希望你洗心革面,重新恢复景氏王族的尊严。没想到你竟然在外继续和贱民私通,在内奸污了我的侧室,还想继续奸污旧茶氏俘虏来的公主,个人生活秽乱不堪目睹,死有余辜!”
几分钟后,另一个声音响起,所幸还是比长兄理智些许:
“不要忘了,你纳的那些侧室,多少人是有夫之妇,多少人到最后是被你残害死的?而为了供养你荒淫无度的个人生活和那一大批奉承者,民众在过怎样的日子!我不是为个人私情讨伐你的,我是替天行道讨伐你的,不要忘了,你的敌人是所有景氏和茶氏的民众!你必将为自己干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齐昌城内已经一锅粥了。
景氏的民众,在近百年的喑哑沉寂以后,终于目睹了如此壮观的场面:统治在头顶上的王族兄弟竟然在互相揭丑闻!
他们个个怀着兴奋猎奇的眼神,揣测着那些寥寥数语里面藏着多少有趣的值得津津乐道的故事。当然,就自身所处的主义而言,当然是谁能跟着自己活命,他们就跟着谁走——千百年来,人类的本性如此。
景树恒终于坐回了自己的战车,四下环视周边所有惊讶不解的眼神和一如既往忠诚的眼神。既然撕破脸皮走到了这一步,他已坚持得义无反顾。他随即站起高大的身躯,以景氏公子的沉稳和威严下达了命令:
“按原计划行动!占领敌方的土地!”
“哥哥……”仿佛某个时候,银发少年仰面望向那个魁梧的男子,一脸天真坚信不疑。
记忆的画面飞速刮过,如同来自北疆最严酷的冷风。
我已经不需要哥哥了。
我,即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
“今天来暴风雨了吗?”
景氏王府外,某座华丽的宅第里,满园树木在暑气渐退的凉风中一片哗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枯败枝叶的气味,几分清新几分苦。
孙琪琪满眼忠诚地望着面前窈窕矫健的身影,却听她一声气势十足的叫喊:“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好的,小姐。”
主仆两位女孩在步出自家宅第时,余优瞳回过身望那座小亭子:再过十几天,那里也该飘过桂子香了。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景树恒的时候就在那里面,记得那俊美的脸微笑的样子和手里搅动的奶茶,到现在想起来清晰依旧。孙琪琪略微试探着叫她,余优瞳随即一偏头,昂首向门外走去。
“这次是关键的一赌!等风暴过去后,景树恒首领大人会回那座亭子的。”
那一刻,她美丽的紫眸里满是憧憬的光辉。
这时候守卫景氏王府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前去捉拿茶镜漪的常信。那个二十多岁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凭着优越的出身和一身好武艺逐步提拔,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指挥官大人。当庆典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到庆典现场去,而是带兵驻守在王府的另一头,恰好隔离开了几里外的喧嚣。
结果,景树恒已经开始谋反的时候,他还毫不知情。不过突然遇见有人来造访,等他让来者进来时,还是有些吃惊。
面前是个眉目秀致的少年兵,个子还有些矮,军帽沿下压低半掩着俊秀的面容,紫色的眼眸里透着灼灼的夺目光彩。他走进来,一个标准有力度的军礼过后道:“常信大人,首领有令,庆典中途发生了一点事故,请您赶快派兵去支援!”
“事故?”常信吓了一大跳,只听少年兵继续道:“请赶快过去,情况非常紧急!旧茶氏的民众发生了暴动,已经开始破坏场地了!”
“什么?”常信立刻奔向联络室,向主席台那边发信号,却只听见一阵混乱嘈杂的忙音。他连忙又拨通几个同僚的联络信号,听到的也全是一片杂乱无章!
到这时,常信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出了这么危险的状况,那还得了!但他带兵驻守在这军事重地,哪里是能随便撤走的?正当他疑心少年兵的传话是真是假时,自己的联络信号已经响起!
常信连忙扑过去接收,却听见里面传出:庆典现场发生了民众暴动,情况非常危急!请常信带兵果断去支援!
“什么?”他粗暴地吼道,“我撤走了,这里被乘虚而入怎么办?”这位武夫随即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少年兵,一脸严肃地问起他所属的部队和长官。
少年兵毫不慌乱地报上了一个所属队和番号,是首领大人的直属卫队,一切并没有错。
常信有几分犹疑了,眼见少年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神色镇定从容不迫,毫不像假传首领旨意的样子。就在这时,首领主席台那边的电报过来了,上面赫然写着:典礼中途,民众发生暴动!
按常理说,这样的信息仅仅是报告实际情况所用的,如果没有具体指示,作为军人理应按兵不动。但少年一再坚持的眼神和接连的异常状况,让常信再也顾不得多想,马上冲出自己的办公室一声大吼:“快跟上我!马上整队,分一半兵力过去!”
常信到这时候还明白,自己的岗位不能为虚空。
办公室里的两个守卫兵马上奔跑出去了。少年要等的就是他和那些兵隔离开,单独在办公室里的一瞬间——只见他趁常信一步跨到他前面、背对过去的瞬间,迅如闪电般抽出身上秘藏的短剑,一跃起来猛地打向他的头!
常信一声惨叫还未来得及,就晕了过去。
少年兵一把扯下军帽,乌亮的头发披泻下来垂在肩上——余优瞳毕竟受过极其优越的武术指导,还是有那么几手。常信一倒地,她马上锁紧办公室的门,冲到联络台就开始捣鼓起来。
十几秒后,这片驻守区的所有军官办公室里,全部接收到完全无规律的乱码!大家正在疑惑当中,常信之前身边的那几个守卫兵已经冲过来:常信大人有令,拨一半兵力向典礼现场去支援!
守卫纷纷警觉起来,却迟迟疑惑常信大人没有跟着出来。就在这时,乱码突然停止了,有人收到常信大人的电报:通讯已经被暴民破坏掉了,另一半兵力马上去检查事故状况,做好战斗准备!
驻守地里顿时兵分两路,一群向外涌去往庆典现场进发,另一群直冲向常信大人所在的办公室!
“这么快就来了?我要赶快了。”办公室里,余优瞳取出自己的短剑往联络台上猛然掷去,顿时溅起一阵火花宣告了它的报废。晕厥的常信已经被她拖到存放文件的柜子里锁上了。干完这些事以后,她从衣服里抽出一团东西,正是一捆牢实的绳子。
为了伪装成平胸,她不得不使用这东西塞进去,而今它的任务已经转换。门反锁着,余优瞳走到窗边,将绳子往台上一扎紧,就翻上窗台溜了下去。
“成功了?”外面是一片长年原生态的深草丛,孙琪琪也一身军服在那里接应她所崇拜的小姐。余优瞳敏捷地从绳子上跳下来,将脏兮兮的磨破的手套摘下来一丢,挺起胸脯一脸自信满满的微笑:“放心吧,老虎调走了,景树恒可以进来了。”
凭着余氏在景氏大贵族当中的情报网,她早料到了常信的有勇无谋,因此才敢冒这个险。因为家族的通讯生意使她熟悉了景氏军内部的通信规则,稍加骗术就迷惑了常信。
“不要告诉父亲大人!”草丛里,两位女孩一路跑走。余优瞳一身笔挺的军服,还在低声提醒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如果余檀知道她竟然去冒这个险,一定会很担心的吧。
“好的。”孙琪琪的声音一向柔和,因为被她拉着跑有些气喘吁吁,“没想到,小姐竟只身进入军事重地呢!”
“其实……我当时很紧张害怕的。”余优瞳喃喃道,她吐出的是真心话。
不过她毕竟是乐观自信昂扬的人,转而扬起脸,任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进来:“但只要想到景树恒,想到他身处在比我更大的危险中,我想我可以做到!”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银发的修长身影,低下头凑近时看得到纤长的睫毛,木讷一无所知的样子也好,和她畅谈历史时事的时候也好,她想要帮助他,除此之外,余优瞳已经弄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我要成为庄媛国母,站在他身边。”
这是余优瞳对景树恒最初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