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时并没有人对那个“废物”二公子的安危提起兴趣。
“只有命令景治行加强守备和管理了。”这大致是会议决策。
散会以后,公孙钦和范子建这对好友在范氏私宅里小聚。本来因为公孙夫人的好手艺,大多时候喜欢一起倒公孙氏私宅里蹭饭。但按照这两人礼尚往来的惯例,今天轮到范子建请客了。
耳边琴声悠扬,抑扬顿挫间,香炉里焚着袅袅熏烟。而这只香炉,是范子建雇人订做的青铜工艺品,独此一件。不得不承认,范子建的生活比好友要有品位多了,利用自己的高官厚禄谋得的丰厚财力,他为自己修建了阔气雅致的宅第园林,衣食器物俱有讲究。
单看他现在的光景,很难想象十多年前的范子建不过一寒门书生。一位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泥瓦匠的儿子,仅仅是凭着聪慧悟性与对学识的渴望,9岁便拜师丁慈门下,年仅21岁便以优异成绩拿到举荐资格出任要职,在此之后,更是凭着过人的才华与胆识一路升迁。至今,这位35岁的年轻书记长,已继承了丁氏学派的全部衣钵,又是景仲曦的得力能臣。他的经历,对于无数没有家族庇荫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光辉耀眼的神话。
不同于一般的文弱书生,范子建生得高大而俊美(这也吸引了不少女性,为他丰富多彩的私生活提供了先决条件)。虽然出生贫寒,举手投足间却一番高贵的风流态度,再加上奢侈有品位的生活,俨然一贵公子的做派。而其堪称眼花缭乱的私生活,更是屡屡成为景氏上层贵族的家常八卦。不过景仲曦虽有耳闻,也并未因这点私事而反感他。相反,范子建这个人,不但在处理事务上娴熟利索,而且坚定地拥护着首领的想法,他的建言,大多迎合景仲曦的心思。
相比较地,他的好友公孙钦,这方面就显得刚正不知变通了。时年34岁的他,在人们眼中是个敦厚温和、能力出众的正直人,只是因为一贯坚持传统的道义,在思维上似乎与首领大人不怎么合拍。不过,如果因此以为,范子建会获得比公孙钦更优厚的待遇的话,那就大大地错了。
公孙氏,是景氏领地上的名门望族,历代虽然没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显赫人物,但有着长久而稳定的良好声誉,尤其以严谨正直为人称道。而公孙钦,更是其中德才兼备的佼佼者。历代的首领,无论是不是出于形式,都十分重视仁义道德的教育,景仲曦也不例外。因此,作为这方面的楷模人物,公孙钦自然得到了特别的礼遇。
不过公孙钦似乎不怎么把首领放在心上,他相信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只按自己坚信的道义认真办事情。当发现景树恒有变革之意时,便主动冒着危险去引导那个年轻人——当然,对于这件事,已经作古的顾牧芝将军在天之灵恐怕会哭泣的。
而今,他倚着白玉的栏杆望着眼前精致的假山和溪流:“慕容氏……内乱?”
“又要死一个姓景的孩子了。”范子建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不吉利的话。
“据说是慕容谦主动发起的啊。从一开始,慕容氏内部就见不到团结了。”
“要怪就怪慕容广死得太早,留下了这么一个年轻的慕容绅。虽然那人应该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不然也不会连首领大人和三公子大人都打败了。但就治理一大片领地而言,还显得太嫩了。”范子建不慌不忙地分析出了真相。
公孙钦也赞同地点点头:“想起来,当年慕容广是和茶氏打的时候阵亡的。而现在茶氏已经不存在了,这神州大地上变化太快了。”
而慕容广之死其实是由焚瑄——也就是当年隐姓埋名的景树恒推动的,这个真相,恐怕就此湮没在历史的沙海里了。“慕容广失算就在于,不该让一个慕容谦来辅佐把持国政。慕容谦虽然是侄子,和慕容广有着极近的亲缘,但一旦放在首领的权位面前,是首领就是首领,不是首领的就是臣子。这一点必须区分开。”范子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一个画面,那是近段时间每次首领开会的时候,景树恒都会和其他家臣一道向首领致礼,大概道理就来源于此吧。
“不过当时慕容氏的局势也是迫不得已吧。当必须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交给某一个人时,要防止那个人的篡位野心,真的很难。如果换了你是慕容广,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范子建对好友还是很坦率。
慕容谦是早已觊觎着慕容氏的首领尊位了。慕容绅是独子,除此以外慕容氏再无别的亲族兄弟。以前,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多么得到伯父器重,而堂弟慕容绅又多么不可救药,不利哦啊最后伯父的遗嘱居然写着:把首领位置传给慕容绅,慕容谦辅佐!
从那时起,慕容谦就在等待着发动政变的一天。他一面利用自己的权势在民众面前树立起良好威信,顺便不断夸大慕容绅的负面形象,无意地大肆宣传着他有多么顽劣无知、不配担负首领的重任。当然慕容氏的民众并没有很高的政治觉悟,不至于因此就发动革命。但这一切明显已经为慕容谦准备好了基础。
在对外军事上,慕容谦对强大的景氏选择了避让,并不寻求主动交锋,这一点和年轻冲动的慕容绅有区别。不料东方历772年鄂岭一战,赢的居然是慕容氏。对于这个胜利果实,慕容谦出面向景氏开出条件,得到了景氏的盟约援助——而他也顺便帮了一个忙:开通边境允许景氏军通过,确保了景氏攻占茶氏的计划。
不料慕容绅正在酝酿着他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和南宫铃莲本来只是年轻人的天真恋爱,不料在鄂岭和谈那次成功出逃后,南宫铃莲答应以整个南宫氏为后台支持他!尽管慕容谦对南宫小姐一再威逼利诱,但她只愿死命跟着慕容绅。眼见着慕容绅的威信和名声渐渐改善,慕容谦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决定趁堂弟羽翼未丰时引发了内乱。
早有准备的慕容谦在天延周边集结重兵,突然下令擒拿慕容绅(因此变乱主要发生在天延周边,所幸并未影响到景氏及旧茶氏的边境)。本来他的计划是:抓到慕容绅以后直接栽上一个罪名,逼其退位。然而就在这层层封锁之下,慕容绅和南宫铃莲再次鬼使神差一般不见了!
事情目前就进展到此,慕容谦正在为抓捕慕容绅而绞尽脑汁,也随时准备着和他开战。而不幸的是景源蚀,他刚刚离开家乡到达慕容氏王都,就迎面遭遇了这场变乱,现在已经完全没消息了。
“不过,首领的位置还真是诱人,那么多人在争抢。”范子建微微冷笑,“上半年是茶氏内乱,现在是慕容氏内乱,到处都在内乱啊。”
当然,这句话范子建只是随口说的,他还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东方历773年八月十六日,当结束一天最后一项公务时,景仲曦叫来了景树恒。那时他魁梧的身躯正依靠在首领府顶楼的阁楼上,眺望整座繁华的王府宅第的层层飞檐屋顶。
“景树恒。”
“长兄。”银发青年走进来,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那个人身形的轮廓,景仲曦的声音仿佛氤氲在傍晚的夜色中:“这片领地,如今也有了你的份啊。”
不等景树恒回应,景仲曦继续自顾自念着:“真不可思议……如今,我们兄弟两人已经掌控了一半的神州大地了。想起来,五十年前,景氏的领地还只有现在的二十分之一;十五年前,我还不是首领;十年前,你还是不谙事的孩子……”
景氏的首领大人动情地诉说着,那一刻他神情安定,用兄长的温和目光注视着弟弟。
“是的,时间太快了。”景树恒轻声应和着,自己也正沉浸在这夕阳的光辉里。那一刻,仿佛来自过去、现在的无数条历史轨迹,都交汇在这无限好的漫天绯色中,而自己竟已然成了掌舵者。那以后,这些轨迹还会走向何方呢?
景仲曦的语气恢复严肃:“今天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务必参加明天的占领茶氏庆功典礼。”
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才占领土地时,切忌再刺激被占领民众的家国仇恨,还弄什么典礼?景树恒在心底骂着,不过他还是一脸无辜:“长兄,但事情还没……”
“事情已经全部解决完了,现在,我和你都是这片领地上的主人。”景仲曦的话坚定不容反驳。他继续劝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宴会典礼什么的,但是,树恒,这是历史记住的时刻,对景氏来说是值得记住的有意义的庆典。到时,景氏的原茶氏的民众都会聚集,让大家看一看真正强有力辅佐我的景氏公子的骄傲,你不该感到荣耀吗?”
“是的,长兄。”景树恒知道自己是无法推辞的,就答应下来——事实上,他早已通过礼仪官知道了典礼的日期和地点,出席,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