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茶氏内部的矛盾由来已久,终于该是时候引发民怨沸腾了。”景树恒点点头,一仰脖喝下杯中的酒。灼热的液体灌进喉咙,那一刹那他内心略微冷笑: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景仲曦依然掌着下巴思索着,近年来,他目光的锐利和野心的旺盛,似乎已经大不如前了,此时眼里蒙着一层酒精熏染的雾气:“那你认为,这样做,对景氏有什么好处?仅仅是再次攻占土地和矿藏吗?”“我们有理由主动攻打。”景树恒坚定地回答道。
“为什么?”因为虽然与慕容氏得到了结盟,但这个盟约并不稳定,需要赶快加以利用。“的确,盟约的基础,是慕容谦与慕容绅内讧的事实。争斗总有分出胜负的一天,如果慕容谦胜利,景氏将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如果慕容绅胜利,也不会放过支持过堂兄的景氏(就算年轻的首领本人没这意愿,大局和众人的怂恿也会致使他这么做)。”
“所以,与其再这样和平的环境中明哲保身,还不如主动进行扩张,把握自己的生存机遇?”“正是这样,长兄。”景树恒头脑依然很清醒,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长兄,“现在的时局并不稳定,要沉浸在和谈的成果中守株待兔,我认为并不是办法。振兴一片领地,有必要采取主动侵略扩张的方式。如果能够把握现在这个机会给茶氏以致命打击,我认为将对景氏非常有利。”景仲曦点着头,暗暗赞佩弟弟的眼光。他沉吟几许,问道:“那现在,条件已经允许我们这么做了。不过要取得胜利,这些还远远不够。现在的景氏,有把握这样大规模用兵吗?”景树恒放下酒杯,在桌上撞击出一声悦耳的声响:“我不打算大量流血。”“唔?我打算,利用对方现在的状况行事。”景树恒那一刻精致的脸上一丝自信满满的笑意,“长兄,今年二月举行的贸易问题会谈,轮到我们景氏主持,不是吗?”“是的,树恒,你打算怎么做?”“我要出席典礼。”景仲曦随即听懂了,点头答应:“好,现在还是你最可靠,树恒。”那天饭后景树恒回自己的府第休息,临走前兄弟又寒暄了一些私事,景仲曦知道去年景树恒的小猎犬跑掉了,又送给了他一只颇讨人喜欢的北京犬(其实景树恒有一点不满意的,这条狗跑得太慢了,不过吃东西还好)。其间又问起他和余优瞳小姐的交往情况,景树恒一一汇报完,大约一星期一封信,半个月一次约会,不过送她礼物倒是一件相当花钱花时间的麻烦事。
“真可惜,余优瞳小姐今年二月就满十八岁成年了。但你要去前线打仗,就要耽搁别人一段时间了。”酒精驱使他话有点唠叨,景仲曦的语气里带着作为哥哥的关切,“请不要亏待她,哥哥没别的意思,对方也是个好小姐,还是希望你延续景氏的血脉。”“是的,长兄。”其实景树恒有一些疑惑,为什么长兄容忍余氏与自己交好?大概是想趁机给自己卖个人情,好让自己放松戒备吧。余氏虽然家财万贯,但没有官职和爵位,也正好可以被景仲曦利用。而到现在,景仲曦还是没有一个亲子女,所有的宠姬也没有丝毫怀孕的消息。
景树恒回到自己的府第,照例走进自己的私人书房。过了一会儿,侍女小梅拿着一叠牛皮纸包的书本进来了,里面全是春宫画册。景树恒点了点头,对她道:“麻烦把后院里那一捆毛竹送出去。上次看过货了,做家具还不合格。”侍女连忙点头恭敬地退下。
在确认四下没人后,景树恒开始翻阅松炉给的信件,紧张地注目着新的消息陷入思考。尔后,回话依然是:“现在民众的物质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一身黑衣的越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了。景树恒抽出一张纸条,微微一笑递给她,大意讲自己已经征得长兄同意,策划进攻茶氏的事。“你也要到时和我同行。”景树恒用纸条给她传递意思,顺便熟练地给她一吻。
越旦闭上眼默默迎受着,轻轻冷笑一声,点头表示受命。景树恒又用纸条吩咐了她一些命令。越旦随即受命而去。
“进攻茶氏啊……”景树恒独自一人默想着,当他还是“焚瑄”的时候,在那片遥远的南国土地有过两年的生活,而且在那里他还遇见了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有过一份温馨的珍贵回忆。而今,一切已经成了往事,他自己还活在世上奋战至今。
而今,世间的浊流裹挟着每一个生者流逝而去,容纳着每一个人求生的挣扎。而自己,也不过是还继续在挣扎而已——为九年前许下的野心,苟且偷生至今。
而进攻茶氏,正是他统一神州的一个开端!
把血与火渲染上边境的草原,把自己理想的社会景象改换给这片天地!除此之外,景树恒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然而他也意识到,战争到头来苦的都是民众和底层军士,那么,这次自己能否用最小限度的损失化解这一切呢?
所谓的不流血的奇迹,可以被“神”允许发生吗?
他只是个相信着施行仁义的年轻人。直到现在,这团希望的火焰还不灭。
“一手毁灭,一手创造一片新的世界。”他低声自言自语着,“等我做给你看,等我把整个神州纳入掌中……长兄!”“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惊飞了屋顶上几只觅食的雀鸟,划过头顶惨白的晴天。
“今年的雪过后,新的战火会燃起了吧。”开始破冰的荷花池边,长廊里,景治行两眼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两手抱于胸前,踌躇满志。
他随即咧开一丝桀骜的笑容:“一定要让我参战啊,首领大人。这么久不打仗我都不爽了。”说着,他猛然抽出寒光闪闪的剑,独自舞得迅猛炽烈。
但景治行还是有一件事有些疙瘩的,那是想起了二公子景源蚀,那个从小一直被他庇护着的“废物公子”,其实想起来人家也挺可怜的,热爱艺术与花草,也是个善良的人。但去年景氏出兵慕容氏失利的消息,还是让他受了一些刺激:原来战场是这么危险恐怖的地方,幸好自己还从未参战,这辈子自己真的不想它与半点接触了。
至今,景源蚀唯一一次亲历战争是在两年前,景树恒被俘的那一次。亲历的成果是:天上掉下一个死而复生的三弟,自己损失了一个名贵的青花瓷古董花盆,之后攒了一年半的津贴才重新买了一个新的。不料时候竟发现那个是假货,那狡猾的古董商欺骗了他让他交了学费。可惜景源蚀不是《鉴宝》的专家,也只好一个人哀叹世风日下。
而这一次,一听说又要打起来了,而且还是对茶氏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景源蚀顿时慌了神。他突然有个想法:既然自己空占着景氏公子的名也是废物一个,不如及早舍弃身份归隐田园,寻求一份舒适安定的生活算了。
于是这段时间他就一直在收拾东西,打包好他那些如数家珍的古董和名花卉资料,还四处联系适合归隐的风水宝地。结果不知哪些嘴巴长的仆人去给景治行告了状,景治行一听觉得不对。于是,仅仅是抱着多管闲事的心态,他来到了门把手已经塞满房地产广告的二公子府。
“景治行!”景源蚀正在弹琴,一见到他前来,顾不得“崩”一声弦响弹坏了一个音,连忙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迎接,畏畏缩缩着准备好迎接一顿训斥。
景治行一歪头:“咦?在这里弹琴还挺逍遥啊。你的长兄和三弟掌管国事和军务都忙得要命,你在这里挺享受吧。”景源蚀脸上的皮肉连忙捏成笑的形状:“那是,他们厉害啊,我哪里赶得上啊。”景治行点点头,心想景氏的兄弟差别还真够大的。嫡出的景仲曦和景树恒都是一表人才,各方面十分优秀出众;反观庶出的两位公子,四公子景承晔是“疯子”而眼前这位二公子,是不折不扣的“废物”。
“但是,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呢?不会就这么无动于衷吧?”景源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我想归隐。”“咦?”“嗯,我不想要这个身份,也没能力治理这片领地。既、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我选择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呢?”景源蚀抬起头,露出哀求的神色。
“你真打算就这么跑掉吗?”景治行的话语变得严肃,这令景源蚀抖抖索索得更厉害了:“嗯,是这样的!景治行,这怪不得我啊,我只是生在这个家里姓景所以才必须负那些我根本不懂的责任,我又不懂,然、然后,你们就说我废物好吧,我确实是废物。但是、但是,我喜欢照看这些花,喜欢弹琴、画画,这些有错吗?”景治行依然严肃地摇摇头:“你认为,你现在为什么能过这样逍遥的日子?为什么能在这里照看这些花,逍遥地弹琴,两耳不闻窗外事?”景源蚀原本就紧张得厉害,这下一下子就被问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