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树恒微微打了一个小呵欠,有些不想去想。
“你自己也这么认为?”
“嗯。”景树恒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那些说闲话的仆人全是我一个一个呵斥退的。当时我的确不愿意你知道这些事。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母亲,如果没有我,我怕再也没有人保护你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景仲曦仿佛回想起曾经,自己还是那个坚强地护着弟弟的单纯少年,渐渐看着银发的稚儿长大了,只要看完书就喜欢到处乱跑,还精得让那些老先生找不到人叫苦连天。景树恒的每个老师任职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到头来,他还是只会奔向长兄那里,一脸崇拜与憧憬的神色。
景仲曦下一句话是从内心深处吐出的:“不过,现在你已经变得很强了。”“哥哥……我从小一直相信你……”景树恒竟在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其他。
“嗯,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景仲曦用一种忏悔与期待交织的神色望着他,“你一定是我最好的辅佐。而且,只有你最可信。我们一起,把这片领地治理得更好一些。现在已经战败了,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了。”一片温柔的土地。
一片让每个人都幸福的土地。
原来,一直以来满怀着的希望,可以与最亲近的人共同达成吗?景树恒重新注视自己等同于亲父母的长兄,尔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兄弟接下来又讲了许多家事,景仲曦关心起弟弟的近况:“这段时间再也没看到孟梨了。不过也是,你还是赶快找一个正室稳固景氏王族的血脉吧。”景树恒在刹那间还记不得孟梨是谁了。
“你是想娶余氏的千金吗?”景仲曦抬起眼观察景树恒的神色,“那个也不错,明年她满十八岁即可成婚。只是对方比你小六岁,还是学会怜香惜玉吧。”长兄说到这里,带着一丝轻松的玩笑:“我突然有点担心,小时候其他方面给你教得太多,怕你这方面还没有常识也麻烦。余氏的雄厚财力,的确可以为我们作贡献。不过希望你是真心喜欢那位小姐的”“嗯。”景树恒点头,其实这件事他自己早有盘算。
他记忆再次飘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一次,因为莽撞地跑出去,在树林下看到的两个人。仿佛耳边还响起长兄那时的声音:“忘记那些,这样,你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景树恒就在那一瞬仿佛惊醒般。抬起眼,景仲曦似乎露出了一丝疑惑:“咦,想起什么事了吗?随便说。”“没什么……突然想到那次送给余优瞳小姐的首饰了。”景树恒轻声掩饰过去。有些事,他至今还明白不能问。
景仲曦听罢,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景树恒抬起头,正看见长兄站起高大的身躯,沿着几案踱步。还未反应过来,长兄的大手已经按上他的肩:“回去后,还要处理慕容氏那边的烂摊子……我们战败了,但我还在考虑,有没有办法通过和平谈判争取利益。”“那……让慕容谦过来谈可以吗?”景仲曦马上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着,低下眼望着景树恒:“太医不是叫你多休息吗?早点回去吧。”景树恒顺从地站起身。长兄关切的面容在视线里从仰视变成了平视的角度,直直映入他的灵魂深处。他就在一瞬间愣在原地,突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酸楚。已经很久,没有再像这样享受兄弟亲情了!
如果……以自己坐上王座的机会,可以换取这样一份真心的话!
不,这份内心深处渴求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景仲曦在刹那间也有些激动,兄弟无言对视。尔后,哥哥伸出强有力的胳膊,两人拥抱在一起!
景树恒已经和长兄一样高了,还是扑过去仿佛八年前一样。景仲曦用手指拂过那银发,小时候也经常喜欢用手指梳那银色长发的发丝,而现在,手感已完全不同。
景树恒立即如同孩子般诉说道:“如果长兄愿意,我就留回去。”不料,景仲曦的语气略带一丝严肃:“行军在外又长长了,回去记得剪。”记住,树恒,不要再说什么任性的话了,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景仲曦最后如是道。现在,只要两兄弟平静地看着一个方向,一起治理家国,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当时,所有景氏王府里的人都说,景仲曦和景树恒兄弟真正的和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直到很久以后,大家还愿意这样相信着,因为每个人都希望一场团圆的美梦。
东方历772年夏,发生在鄂岭郊外的景氏——慕容氏大战,以景氏战败而告终,这也是慕容绅这个年轻人的第二次崭露头角。然而虽然是胜利者,他回去后也并不轻松。因为无故逃出王府去谈判而被堂兄慕容谦训斥,南宫铃莲小姐助他越狱的人情债还没还,因为上次出去打群架而被酒馆老板罚赔四张桌子不然就要叫媒体来报到。最重要的是,他所统领的慕容氏民众,至今还不见安宁。
“啊,当首领真麻烦。”据说,慕容绅以惯有的动作一只脚高高翘上几案,耸着肩膀抓着头发,不住地发牢骚。革命尚未成功,幼苗还需努力。
边境的混乱,也影响到茶氏的一边,包括桓山和霆池。而战败的景氏首领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天苍苍,野茫茫。边境的草原吹过夏风,刮起几许草杆几许惊鸟。有水的地方就有稀稀落落的农舍,种着不丰裕的粮食。门前院后,不知哪只稚嫩的爪子在水泥地上画了花花绿绿的格。
“石头剪子布!”童儿轻灵地跳到其中一个格子,一旁的小胖墩马上开始了“抗议”:“你跳错了!你在景氏这格的,我才在慕容氏这格!”“咦?我说了我要慕容氏的,慕容氏厉害,把景仲曦都打败了!”“胡说!那你干嘛不选茶氏呢?茶氏还把慕容氏打败了!”
“你自己不好好学习,不看报纸!茶氏的经齐都降了!”小家伙比小胖墩矮一个头,毫不示弱地挺胸顶上去,开始卖弄墨水儿。
“什么经齐啊?嘿嘿,知道你不懂!经齐,经齐,经齐,经齐……”清越的童音回荡在溪水间。直到一个农民打扮的少妇探出头来:“大娃子,仔仔,吃饭了!”“娘……!”那个小童儿马上冲过去,“你说,是慕容氏厉害,还是茶氏厉害?”他说这话时摆了一个奥特曼的威武造型。
“好了好了,都厉害,都厉害……”当妈的声声应着,一时间浮现出一丝微笑,“你爸就是茶氏的,八年前景氏打茶氏,逃难逃到这里,遇见我,才有你这个娃子!”“咦,那景氏呢?”两个小鬼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直直盯着妈手里热气腾腾的蒸馒头。
“景氏在西北边儿,国内乱啊,经常打仗啊。”少妇絮絮叨叨着,“看见没有,叫你们好好读书,书读不好,就会被景氏的抓走去当兵,去当炮灰!要不,就只有去茶氏的贫民窟里当叫花子!”“哟?”叫你们不信啊,你爸说,茶氏街头的叫花子到处都是。要读好书,才能当官有钱,我们这次这个大官才21岁,厉害啊。不是他,我们家还领不到去年闹霜冻的补助金。“哇……我知道!”就是,最崇拜紫凌叔叔了!(紫凌:咳咳,别叫我叔叔,我还不至于这么老吧……郁闷)想起来时间一晃,紫凌已经在桓山呆了三年。
最初,当茶氏刚刚打败慕容氏的时候,自己也到了工作的时候,不料爸爸给首领上报的,竟然是把自己弄到这种荒凉边境上锻炼,从此以后他就以紫氏的贵公子沦为了桓山的山大王,天天大事很乱小事不断,还要上山下乡应付来自两片领地的媒体采访。紫凌也有好几次受不了,按道理说工作满一年可以申请调换的,但那个老爸说什么就是不准他回王都,估计肯定给首领请示过。结果,紫凌就在这里一晃三年。
虽然时至八月,北方边境的草原还是先行迎来了嗖嗖凉意。早上出去时露水颇多,需要加一件外套。紫凌信步走在早已熟悉的小路上,崎岖的远路可拦不住这高大矫健的热血青年,从平原到山地,树林里几番回转,再到那间熟悉的茅舍。
那里,住着慕名已久的墨辕大人。
自从去年边境的公务稍微有一点缓和,紫凌便惦记着钟辰瑜的话,决定拜访一下这位隐居深山的老人。那天他打听好地址后兴冲冲地一路小跑,不料几个岔路口下来,面对眼前七八岔的小径,竟一时迷失了方向。
好在马上看到一个矮小的瘦老头走过来,山羊胡子,勾着腰披着蓑衣正在那里捣鼓什么,便走过去礼貌地询问,墨辕大人的居所在哪里。
那老头顿时抬起眼,那一刹那紫凌震惊了:虽然此人已经连上皱纹密布,但眼睛却瞪得锐利有神,仿佛热血方刚的青年。只见他没好气地“哼”一声,开口道:“什么事?”“小生只是想去拜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