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恪这一段时间很烦恼,烦恼的原因还是资金的问题,忙活了一阵子不但一点儿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一些退休老工人自己组织起来坐火车到部里去告状,说是公司本应该发给他们的每个月三百多元的物价补贴,被无端地扣下了,退休工人的工资从零三年开始就再没有涨过,可是这些年的物价却几乎年年上涨,很多人的生活陷入困境之中,本来老实巴交的老工人终于忍不住了,在几个退休工程师的策动下,三百多人在上访材料上签字画押,还每人凑了几百块钱到部里上访,部里电话打来让他们来北京把人领回去,赶紧想办法把这事处理好,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
邹家恪的预感应验了,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弄到钱,工人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一下把他弄得很狼狈,只好派办公室主任带人去北京一趟,把那十几个人领回来。办公室刘主任说:“如果退休工人们要求答应他们的条件才回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邹家恪知道这些人以前为了物价补贴的事曾经找过焦国振,但是让焦国振以公司困难为由给挡回去了,虽然再没有什么下文,其实这帮人一直在下面暗中活动。现在焦国振走了邹家恪接任,按理说应该找一找现任的总经理再反映一下情况,不管能不能够解决,这是最起码的程序问题,他们没有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可见工人们因为焦国振的蛮横,已经对公司领导寒了心,不相信新上来的领导会和焦国振有什么不同,所以不愿再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去了部里,去找上级解决他们的问题。
邹家恪对刘主任说:“物价补贴别的单位已经发了好几年了,没有理由再扣着不发,你去后如果他们问起来,就全部答应他们的要求先把人领回来,回来以后我们再具体商议这件事。”
刘主任走后,邹家恪给财务处肖处长打电话,问准备给林峰拨的那笔钱已经给了多少了。肖处长说:“前期已经给了四千万,林峰催得紧,正准备再给他两千万。”
“工程量完成了多少?”
“钻探已经完成了一万多米,硐探还没有开工在做前期工作,槽探已经完成一半了。”
邹家恪说:“再给他一千万就不要再给了,什么时候给你等我通知。你们抓紧时间把这几年拖欠退休工人物价补贴的数目统计一下,看看需要一次补多少钱,把表造好给我送过来。”
晚上回到家里,吃过晚饭邹家恪感觉很疲倦,就准备洗个澡早一点睡觉。周华递给他一碗切好的水果,笑吟吟地说:“三公司有个赵国华你认识吗?那个人很有意思,今天硬要送我一条小狗,叫什么松狮毛绒绒怪吓人的,我不喜欢狗硬让他抱走了。”
邹家恪心里忽地一紧,这个赵国华他最近正准备动他,这会儿给妻子送狗肯定是有目的的,这家伙大概听到什么风声了开始活动。邹家恪不动声色地问:“送的肯定不止一条狗吧,你给我说实话,还送什么了?”
周华见丈夫脸色很难看,就不情愿地说:“还有十万块钱,怎么了,我就收下啦,那家伙在泰岳谁不知道,贪得不知道有多少了,这点钱不过九牛一毛。”
邹家恪生气地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钱都敢收什么东西都敢要,我看你简直是昏了头了。这家伙胆大包天贪得无厌,整个三公司都快让他掏空了,已经有人把他贪污受贿的事反映到公司纪委了,而且是实名举报,有名有姓有材料有证据,我们正准备处理他,你这时候收他的钱不是在毁我吗?”
周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惶恐不安地说:“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啊,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收他钱的。老邹你说我该怎么办?明天我就到他家给他退回去,不知道晚不晚啊。”
邹家恪想了想说:“明天一定退给他,话不要多说把钱给他就走。你真能给我找麻烦,你给我实话说还收过什么人的钱,不要瞒着我都说出来,不然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周华见邹家恪真的发火了,这才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听完了妻子的话邹家恪心里暗暗吃惊,除了书记李昌龙和几个副总,还有办公室主任老刘,其他各处室领导几乎都送了礼,尤其是底下独立经营的分公司经理们,财大气粗送礼也豪爽,一公司经理钱培俭居然一次送到家里五十万,唯独二公司经理邢留柱特立独行什么也没有送。邹家恪不由得头皮发麻坐立不安起来,他在屋里来回地转着,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难题。
邹家恪失眠了,他当上泰岳集团总经理不长的一段时间,家里的门槛几乎叫人踏破了,而且大多是他上班不在家的时间,邹家恪能理解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平日里他给人的印象是很清廉的,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也令人琢磨不透,所以他们就趁他不在家时搞这些名堂,谁知道周华来者不拒,上门的人就更多了。礼送出去了,人们觉得邹家恪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人,反而觉得他可亲可敬了,最起码知道他吃这一口以后就好打交道了,否则的话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邹家恪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别的选择,都在一条船上就得互相照应着,不能特立独行和大家搅不到一个锅里,那样别说当这个总经理,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都是个未知数。他不愿意多想这些事,事实上想得太多也没有任何意义,该走的路就在那儿摆着,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只是他心里似乎还有一点不甘心的地方,这也是他人性中软弱的一面,现在这些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二天李昌龙来找他,对于赵国华涉嫌贪污受贿的问题,来和邹家恪商量该怎么办。邹家恪说:“先在我们内部搞清楚再说,事实搞清楚了,该移交的移交该起诉起诉,我们不遮丑不护短,一切按正常路子走就行了。”
李昌龙走后,邹家恪接到卓长鼐的电话,他感到有点意外,这时候卓长鼐打电话来干什么?卓长鼐在电话中热情地说:“邹总经理你好啊,怎么样,这总经理的位子坐着感觉如何啊?”
邹家恪笑着说:“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啊,不瞒你说,我这阵忙得头都大了,到处都缺钱啊,我正想着找你想点办法呢,怎么样啊领导,给我们解决点燃眉之急吧,我都快揭不开锅了。”
卓长鼐干笑一声说:“别哭穷了,你守着个金山还怕没钱花,抓紧时间把宝贝挖出来什么不都解决了。”
“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就已经抓瞎了,等不及了啊。”
卓长鼐说:“是啊,工人们已经闹到部里去了,虽说是上一任遗留下来的问题,可是你的脸上也无光啊,都是让钱闹的。”
卓长鼐话锋一转,“邹总啊,你们底下分公司有个经理叫赵国华的你知道吗?”
邹家恪心里一紧,怎么卓长鼐也知道这事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知道,有人实名告他贪污受贿,公司纪委正在查他呢,现在还没有个正式结果。”
“你们查清楚了吗?事情属实吗?不会是底下的什么人故意整他吧。”
邹家恪一听他说的这话,心里马上明白了这个电话的真实含义,他谨慎地轻声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啊卓主任,纪委正在查呢,还没有正式结论。”
卓长鼐说:“老邹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这个赵国华是焦国振手底下的一员干将,老焦刚走就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给人一种不好的联想啊。”
邹家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卓长鼐现在有求于焦国振,办公厅主任的位子没有焦国振的一臂之力还真有点悬,今天打电话的真实意思是想让他保赵国华,但这话又不好往明白里说,只好这样暗示希望邹家恪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话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
卓长鼐又说:“我知道你刚接任总经理也忙,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这事如果处理不好,有可能对你将来的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打电话来提醒你一下,犯不着为了一个分公司的经理得罪一大批人,大家以后还得相处,弄得别别扭扭的不好。”
邹家恪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正想敷衍几句客气话卓长鼐又说:“老邹啊,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老焦卸任之前,组织部门曾经征求过他对下一任总经理人选的意见,老焦毫不犹豫就推荐了你。”
邹家恪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很不舒服,他强压住心里的一丝不快勉强笑着说:“感谢领导们对我的信任啊,我会努力把工作干好的。”
卓长鼐打断他的话说:“你们缺资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忙我不帮谁帮啊,明天我就去找邱司长,让他想办法给你们解决一下,不过就是得有个名目,时间上也能快一点。”
邹家恪从卓长鼐的话中已经清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卓长鼐可从来没有为什么事这样和他说过话,邹家恪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语气郑重地说:“谢谢卓主任了,这点事你就不要放在心里了,我会把一切都弄好理顺的,你放心。”
打完电话,邹家恪陷入沉思之中,很明显这是焦国振通过卓长鼐的嘴传达来的信息,而且不容置疑地要求保赵国华。他思前想后,最后终于决定还得按卓长鼐说的办。卓长鼐帮了他很多忙,这次是第一次开口,他不能驳他的面子,他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只能这样,而且时间不等人必须马上就办,晚了怕是夜长梦多啊。
邹家恪给赵国华打了个电话,约他在市里芙蓉酒家见面。
邹家恪刚坐下没一会儿赵国华满头大汗地就来了,邹家恪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定定地看着他。
赵国华不知道邹家恪叫他来是什么意思,昨天周华把钱送到家里他就感觉要大祸临头了,慌不择路地赶紧给焦国振打电话,请老领导帮他这个忙,他认为焦国振会帮他的,因为好多东西他只不过转了个手,真正得大头的还是焦总经理,所以他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会儿邹家恪喊他来,不知是焦国振帮忙的结果,还是事情已经无可救药了,所以他心里十分紧张。
“赵国华你给我说实话,告到纪委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属实?”
赵国华头上的汗又下来了,他声音颤抖地说:“邹总,那些都是小人陷害我啊,都不是真的。”
邹家恪心里一阵厌恶,他逼视着赵国华说:“你还嘴硬啊,人证物证都很齐全,你就是到了法院,也无法推翻这些东西,这个牢你是坐定了。”
赵国华先是惊慌地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邹家恪,眼中闪过一道绝望的凶光说:“我知道是什么人告我的黑状,有人一定要和我过不去,我也不会饶了他的,到时候鱼死网破看谁能得什么便宜。我坐牢别人也别想好过,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邹家恪知道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惹急了他会咬所有人的,焦国振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人,简直是昏了头了。邹家恪用严厉的语气对他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帮助你,如果你不对我说实话,可就别怨我不尽力。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放弃了可就没有任何希望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赵国华听了邹家恪的话感觉很意外,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他一叠声地说:“我知道邹总的好心,不然你完全可以不理我交给纪委就行了。邹总您问吧,我一定实话实说。”
“举报材料上说的可都是实情?一千五百多万的数字也属实吗?你要老实讲不能撒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赵国华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是焦总让您问我的吗?”
邹家恪不耐烦地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了,直接说就是了,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赵国华点了点头,“基本上是那样,可是邹总啊,这里面有大多数都是根据焦总的指示办的,不能他走了把屎盆子都扣在我的头上,我才拿了多少钱啊。”
邹家恪失望极了,这种人为了保命,迫不及待地就供出别人好为自己开脱,殊不知这样做是最愚蠢的,闹不好谁都不愿意帮他,到头来闹个鸡飞蛋打的下场。焦国振也许是了解他的人品,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求人保他,他也是害怕这家伙连累到自己。
邹家恪平静地说:“好了你回去吧,今天我和你的谈话就你我知道就行了。以后做事收敛一点,别那么风风势势的。”
赵国华好半天没弄懂邹家恪的意思,看着邹家恪淡漠的表情,他只好无可奈何心神不定地走了。邹家恪马上给赵国华的会计科长,也就是举报人马魁打了个电话,叫他马上过来不要耽搁。
这个马魁他比较熟悉,以前在集团财务处当会计,因为焦国振看不上他所以没有当上副处长,一气之下死活也不在财务处待了,自己要求到底下二级单位去,就到三公司当了会计科长,一直干得好好的没出什么状况,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次焦国振一走,他就开始下手,死活咬住经理赵国华不放,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罢休。
马魁和邹家恪挺熟的,见了面也不客气,自己就在邹家恪对面坐下来,满脸狐疑地问:“邹总找我这个小人物有什么事啊,不会是想提拔我吧。”
邹家恪笑着说:“你这么精明能干的人,提拔一下也是应该的嘛,何况这些年你也为公司发展做了不少贡献。”
马魁的眼睛一下亮了,他不相信地问:“邹总取笑我呢,像我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邹总怎么可能欣赏我呢,不可能。”
邹家恪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次举报赵国华,一般人就没这个胆量和勇气,这说明你还是很有原则和正义感的。”
马魁轻蔑地说:“就赵国华那素质也配当分公司的领导,他不过是焦国振的一条狗,我压根儿就瞧不起他,也看不惯他拿我们当傻瓜的做派,他妈的他不拿我当人,我就非叫他难看不可,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一举报,又都是真材实料,他这监狱就坐定了。”
“他活该,荣华富贵享受惯了,也尝尝当囚犯的滋味,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叫他一直嚣张的。”
邹家恪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说:“他坐牢你可以出一口气,你倒是痛快了,可是你想过没有,赵国华这个案子一经法院接手,就要牵扯出很多人跟着他倒霉,你这个举报人我们虽能给你保密,但是现在你也清楚,这个密能保到什么时候也是个未知数,你还要在这个单位工作,那些人一旦知道是你把他们弄到那个地步,他们能够罢休吗?你还能在泰岳继续干下去吗?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
马魁警觉地说:“邹总的意思不会是让我收回举报赵国华吧,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邹家恪继续说:“当然,你想怎么样是你的权利,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下这样做的利弊以及将会有的恶果,我当然不希望你今后的生活因为这件事受影响,否则就不划算了你说是不是?”
马魁不说话想了一会儿,“邹总你是替赵国华惋惜还是为我马魁担忧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虽然你现在是总经理,可是咱们岁数差不多,不管什么话都可以说,没什么。”
邹家恪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赵国华这人,可是有什么办法,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学会适应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太多的人,除非你不想在这儿混了。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愿意和你说这些话,你也许觉得这些话没有什么道理但是非常实用,现在的人都很务实,虚的东西没有吸引力。所以我对你有个建议,听也在你不听也没关系,就当我和你私人间聊聊天说个笑话。”
“什么建议您说吧,我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