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人员紧张有序,各司其职。法警担任警戒,维持秩序;莫副院长做五名司机的工作,要他们将货运往指定地点,由法院付运费;龙飚组织十名执行人员,每车两人坐上副驾驶座;其他人员守护仓库……
厂大门斜对面有幢两层小楼房,这是马大成的别墅。向青龙与律师罗维权,坐在二楼阳台上,洞察着整个执行场面。
罗维权是喝过不少墨水的。从政法大学毕业后就选择了律师职业。创办律师事务所时颇费了一番心思,从唐代狄仁杰(字怀英)、北宋包拯(字希仁)两位政治家的“字”里各用一个字,取名叫“怀仁律师事务所”。将自己原名罗明志改为罗维权,把狄、包的画像和简要事迹张贴于墙上醒目处。宣称:本所以维护法律的公平公正,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为宗旨,以狄仁杰精于断案、包拯明敏正直为榜样。青龙足浴城开业不久,向青龙就聘请罗大律师为常年法律顾问,年薪五万元。处理一些重大问题时,向青龙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今天他俩站在阳台上,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执行现场,频频交头接耳。向青龙按照罗维权的指点,适时地给马大成打电话。
罗维权见马大成被法警扭向警车,对向青龙说:“赶紧打电话向彭市长汇报。”
向青龙打完电话,过了几分钟,罗维权说:“现在到了你出面的时候了。我不便下去,必要时会及时与你联系。”
祝篁的手机响起急促的来电声。电话是常务副市长彭嶂打来的。他口气生硬地说:“你们在金石铁合金厂执行任务吗?法院办案既要讲法律效果,更要注意社会效果。这个厂是江东县最大的纳税户,弄得不好,不仅是搞垮这个厂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县的财政收入。他们只是暂时困难,你们就不能‘放水养鱼’吗?”后台终于露头了!祝篁压抑住心中的愤懑,不气不恼地说:“彭市长,你是管全市的,再往这口塘里放水,就不怕干死另外几塘鱼?再说,这是一条大齿鲸,再养,不仅会把所有的小鱼吃光,甚至连其他鲸鱼也在劫难逃啊!”彭嶂以威胁的口吻说:“老祝啊,不要忘乎所以,希望你尊重我的意见。”彭嶂气愤地挂了电话,立即拨通市人大法制委员会王主任的电话。
祝篁正在气头上,一辆奔驰“刷”的一声停在他身边。向青龙从驾驶室钻出来,点头哈腰地伸出手,说:“祝院长,您好!”见祝篁没有理睬他,又拿出一盒极品芙蓉王香烟递过去,涎皮赖脸地说:“祝院长,辛苦了!来,抽根烟消消气。”
祝篁这才转过头,说:“啊,向老板,怎么惊动你了?”
向青龙见他不接烟,收回手,说:“我到省里看望一位领导,从省城回来路过这里。”
“这么凑巧!”
“是啊,幸亏我来得及时。”向青龙埋怨道,“我那妹夫是个法盲,太不识时务,给你增添这么大的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他在哪里?我去教训教训他。”
“你来晚了。”祝篁听到脚步声,转头瞧见唐院长带领一队法警走过来,撇开向青龙迎了上去。两人握手,简要地交换了情况。祝篁说:“你们也很忙,带着法警回去吧。这里的人手够了。”正当两人握别时,祝篁的手机又响了。
“你们把马大成给抓起来了,是不是?”市人大法制委员会王主任开口就是责问。
祝篁说:“王主任,你真是千里眼顺风耳,消息这么灵通!这可是你们人大督办的案子啊!”
“我们督办案子,并没有要你们非法拘禁人大代表。马大成是市人大代表,事前,你们为什么不向人大常委会报告?”
祝篁回答:“他是人大代表吗?但他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像。再说,他也没有声明自己是人大代表。听你这么一说,我知道了。你既然打电话来干预,想必对整个执行情况都清楚了,我就不再汇报。现在正式向人大常委会报告:我们打算以妨碍司法为由,对马大成实施司法拘留,是否追究刑事责任再视其态度而定。请人大常委会批准。”
向青龙站在一旁望着祝篁,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在人大常委会没有批准之前,你们必须立即解除对他的强制措施。”王主任以近乎命令的口气说。
“王主任,人大代表的人身特别保护权只限于刑事案件,不包括民事案件的传讯和审判。这点你是清楚的。我们现在只是强行制止他的违法行为,要他到法院去问话,还没有采取什么强制措施。”祝篁说完按下挂机键,对身边的唐院长打了个手势,说,“你们回去吧!”
唐院长摇摇头,说:“执法难啊!这个院长确实不好当。”他既是说祝篁,也是对自己经历的感叹。
“放心吧,天塌不下来。”祝篁送了唐院长几步,返身继续组织执行。
围观的群众纷纷称赞:“还是中级法院的法官厉害,硬是把地痞流氓给镇住了。”
当晚,向青龙惦挂着妹夫的处境,想邀祝篁出来喝茶。从杜慷那里打听到祝篁的手机号码后,一拨号,关机。他只好登门拜访。
此时,祝篁正在人大常委会,向丛得之主任汇报对合金厂强制执行的情况,就只有他妻子李瑾在家。
李瑾所在的工厂改制后,她就下岗做服装生意。祝篁调任双江市中级法院院长,本不想举家迁来,只因李瑾思念父母心切执意同往,以尽自己的孝道。李谨现今在步步高超市打工。她听到敲门声,从猫眼里一看是陌生人,就没有开门。
向青龙站在门外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我来找祝院长有点儿事,请开门。”
“他不在家。”李瑾回答,门依然紧闭。
向青龙从来没有吃过闭门羹,这滋味让他实在受不了,但“来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想,或许与祝篁老婆说说比直接对他本人讲还好些,人家不是说十个当官的有九个怕老婆嘛。又敲门说:“请开门,跟你讲也一样。”
李瑾待人一向以慈善、温和著称。她早听说过向青龙的大名,心想人家又不是坏人,两手空空也不是来送礼的。人家有紧要事情,被挡在门外怪难为情的;以后传出去,会让别人编排不是,说祝篁家的门难进,于是打开门,问:“向老板有什么急事?请坐。”
“祝夫人警惕性真高。我是来向祝院长赔礼道歉的。”向青龙笑着说,朝里屋望了眼,见各卧室都没有亮灯,便问:“你的小孩呢?”
“就一个儿子,读高中在校寄宿。”李瑾给他沏了茶,“喝杯茶吧。”
“别客气。”向青龙对李瑾诉说了马大成被抓的经过,讲明来意,“对我妹夫的处罚,还得请祝院长帮忙,能不能只作罚款处理。请嫂子美言几句。”他改变了对李瑾的称呼,觉得这样显得亲近些。其实,他比祝篁大五六岁。
“案子的事我不懂,从来不插言。明天你到办公室去找他吧。”李瑾客气地说。
“明天,明天我要洽谈一笔大业务,市领导也参加。”向青龙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九点了,他快回来了吧?干脆我再等会儿。不影响你休息吧?”
人家不走也不便赶他走,李瑾只好说:“休息倒还早,那你随便坐坐,我忙完那点家务再来陪你。”
“好,好。”向青龙望着对面墙上的竹画,走过去独自看了一番。
这是一幅郑板桥的《兰竹石画》,右上方写着:“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画的两旁挂着两联郑板桥书法。右边是:“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左边是:“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画与书法都是装裱好的。
李瑾洗好衣服出来,向青龙望着她说:“祝院长真不简单,还收藏了郑板桥的真品。”
“让你见笑了,这是在省城时,一位画家朋友仿画的。老祝很是珍惜,就带到双江来了。”
“这不仅是爱好,更主要的是祝院长人品好。他正如这竹子,高风亮节。”向青龙边说边坐回沙发,趁机赞扬李瑾一句,“嫂子也正如兰花,秀丽动人。”
“哪有你讲的那么好。”李瑾边说边走向阳台晾衣服。晾好衣服依旧坐到沙发上陪向青龙。
向青龙扫视着客厅的陈设,就只有木质沙发和茶几、一台十九寸彩电、一台落地式风扇,连空调都没有。这些陈设与墙上挂的画和书法极不协调。看来这祝篁在官场也是极会作秀的,谁知道他银行里存了多少钱?越是标榜自己廉洁、清苦的官,越是贪得无厌。今天倒要试试看!他这样想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说:“祝院长也太廉洁了,搞得家里这么清苦。这点小钱不成敬意,嫂子拿着添置些家具和电器吧。”
“不,不。老祝从来不准家人收任何礼品和礼金。我给你讲件事,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有天晚上,老祝不在家,有个人提了两瓶酒和两条烟来,临走时不肯拿走。我追到楼下没追上又提回来。老祝把我臭骂一顿。第二天,他就交给法院纪检组退了回去。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以后我学乖了,来人敲门,先在猫眼里瞧瞧,只要见他手里提了礼品就不开门。”李瑾笑笑,“今晚我是见你空手来才开门的。”
向青龙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一声。这笑声里隐藏着“祝篁迂腐”呢,还是“祝篁假正经”?李瑾没有去领会,只是执意不收红包。向青龙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故意看看挂钟,说:“哟,十点了,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告辞而去。
祝篁在市人大常委会丛主任办公室的时间很短。他的汇报简明扼要。丛主任的态度坚决明朗,说:“你们无私无畏,严明执法,无可指责。人大代表不是护身符!马大成不能放,但又不能在你们那里过夜。因人家会抓住‘非法拘禁人大代表’做文章,人大必须进行调查取证才好处理。明天上午由法制委员会组织两个组,分别向当地群众和法院执法人员调查,争取下午召开人大常委会,研究罢免马大成的人大代表。这样嘛,今晚就要法制委员会派两人把他接到人大招待所问话……”
祝篁原以为在抓马大成的问题上,会与这个监督机关有场争辩,没想到领导如此支持。王主任在电话里说的不过是他个人或某个领导的意见,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祝篁的心情特别舒畅,可能是身心放松了,在回家路上,一阵疲乏感袭来,他顿感很累,想早点儿回家休息。走到家门口,听见里面有人讲话,知道有“客人”。根据已往经验,想到下午执行时抓了两人,这“客人”十有八九是来说情的,为避免纠缠,折转身上了办公楼。
第二天上午,正当市人大对中级法院“非法拘禁人大代表”进行调查时,电业局敲锣打鼓送来一块“弘扬正气执法如山”的牌匾。
广东那边对暴力阻拦执行的处理也很顺利。杨勋祺到达后,即向执行人员详细地问明情况,研究了工作方案。当地法院非常重视,由一名副院长带领执行员做南方织染公司的工作。不到两天,织染公司拖欠纺机厂一百二十万元的货款和违约金以及延迟履行利息七十万元,如数打入双江纺机厂账户;对织染公司罚款一万元,经理和经理助理每人罚款一千元;追回了执法人员被抢去的手机、手表,赔偿了执行人员治伤医疗费一万元。对暴力抗法者,委托当地法院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