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德元一行来到宿舍区。门外围观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那辆广播车横在车道中间。这里虽不是交通要道,但毕竟是车道,直通后街西区的几个局级单位。大铁门被物业管理公司的保安锁了,有四个人抬着柳小虎的尸体不停地撞击铁门;喇叭里滚动播放着尹志刚的口供录音,两条横幅的大字清晰可见:“祝篁以权谋私强行安插内弟李浩承包工程”“祝篁知法犯法庇护窝藏杀人凶手李浩”,柳小虎的伤情照片被观看热闹的人团团围住,只听得议论声:“这家伙心真狠。”“真是惨不忍睹!”“有什么深仇大恨,把人打成这样。”宿舍区内有几个死者的亲属,有的是从传达室强行冲进来的,有的是翻越铁门进来的。
杨勋祺看到这情景,觉得柳絮不简单,短短一天时间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假亦真来真亦假”。这样一来,群众知道了祝篁以权谋私和知法犯法,他在双江也难以待下去了,明年换届选举还能获得多少选票?那个罗维权还真有心机。好啊,闹就让他们闹一阵,闹得越大越好。对于闹事者,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跟在丛德元屁股后面,说些“太没有法制观念了”“不象话,要给他们动点真功夫”之类的大话、空话。
丛德元向杨勋祺交代:与市公安局局长曹安民联系,火速派民警维持秩序,派交警疏通道路;要门外的法警进入宿舍区,将柳小虎的几个亲属劝出大门;派人去办公楼加强门卫,严禁任何人冲进办公区。接着,要法工委的同志将柳絮及其父母请进宿舍区内小健身场洽谈,杨勋祺参加。
杨勋祺向柳絮及其父母介绍了丛德元等三人的身份,说:“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以向市人大领导讲出来,领导会给你们做主的。”
两位老人只是埋着头哭泣。柳絮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对今天的举动本来就感到理亏,现在惊动了市里的领导,有点儿胆怯,即使有泪也哭不出来。然而,事已至此,为了死去的弟弟和全家人的声誉,为了自己的出路,也为了杨勋祺的前程,理亏也得硬着头皮顶着。于是她说:“没有别的,我们只要求领导做主,为我弟弟申冤还他清白;要祝篁将杀人凶手交出来,绳之以法;对祝篁以权谋私,知法犯法、窝藏凶手的行为按党纪国法处理。”
“你怎么知道祝篁窝藏了凶手?有证据吗?”法工委一同志问。
柳絮一时无言以对。杨勋祺见她窘态毕露,为给她解围,插话说:“案子公安正在侦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案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我来告诉你们。”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康如松。
杨勋祺向丛德元介绍:“他叫康如松,是安居工程集体购房办主任,与沈副院长代表院里去了解案情才回来。”
“你们沈副院长呢?”丛德元问。
“她正在向祝院长汇报,要我先过来。”康如松回答。
“那你讲讲,讲详细一点。”
康如松将案件的始末陈述了一遍。丛德元听着,不时地点头,沉重的心放了下来。
“李浩既然不是凶手,为什么又要逃跑?”柳絮突然问。
康如松指着铁门外说:“问问你自己就知道了。他不跑还白白地送给你们打死?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高音喇叭里确实是尹志刚的声音,他既然负案潜逃,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口供?是不是你们将尹志刚窝藏起来了?我忠告你,窝藏杀人凶手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这一反问正是丛德元所想。他感到这场扛尸闹事绝不是柳絮及其亲属所能想出来的,背后肯定有人挑唆、指使。他默不作声,且听柳絮有何反响。
“没有,没有。我如果窝藏罪犯,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柳絮感到玩火自焚、危在旦夕,后悔起来,原来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不仅柳絮没有想到,就是杨勋祺也没有想到。他埋怨罗维权头脑太简单了,还自诩什么名律师!现在舆论已经造出来,目的也达到了,必须赶紧收场。他以强硬的语气对柳絮说:“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马上要你们那些亲属把喇叭关了,把横幅和照片收起来,将柳小虎的尸体抬走!你看看,市公安局曹局长带了几十名警察在门口。再闹,就是无理取闹,就是扰乱社会秩序,你们会吃亏的!”
“即使李浩是凶手,这样做也是扰乱社会秩序;法院院长犯了法,你们可以向公安局、检察院、市人大和市委去告嘛,市里不行还可以跑省里。怎么这样胡闹!”康如松愤慨地说。
柳絮的父母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觉得儿子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止住了哭,说:“絮妹子,走吧。”
门外围观的群众陆续散去,除了死者的亲属就是警察;没有了喧闹声,喇叭也关了。柳絮感到大势已去,萎靡不振地站起来,说了句“麻烦领导了”,拉起父母走了。走出门正想吩咐收场,一看,那些“道具”都已经落入警察手里。
市公安局局长曹安民简单地讲了几句:“你们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大多数人不明事实真相,可以谅解,不予追究,都回去吧;希望为首组织策划的,主动向我们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谁是柳絮?”
“我。”柳絮在旁边轻声回答。
“马上将柳小虎的尸体放到车上,你跟着去火化,要其他人都回去。”曹安民把刑侦支队长段思拯拉到一边交代,“你带三名警察跟车去,火化完后把柳絮带到市局讯问……”
祝篁听了沈旆的汇报,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柳小虎毕竟是死了,而且死在李浩的工场。他执意要去向死者的亲属和围观的群众表明自己的态度,解除大家的误会。沈旆和刘斌只好陪同。走出办公大楼,看到丛德元、曹局长、杨勋祺等人迎面而来。祝篁停住脚步。丛德元挥挥手,说:“处理好了。回头研究一下。”
祝篁与曹安民握手,说:“辛苦你了。”
大家进了会议室。刘斌给领导们沏好茶,对祝篁说了句:“我走了。”转身出门。
祝篁不了解冲击法院宿舍的情况,其他人又觉得市领导在这里,不好提出议题。会议室里就只有喝茶的声音。丛德元喝了几口茶,向在坐者扫视一圈,说:“扛尸闹事算是暂时得到控制,但不等于平息了,还要继续做好防范工作。截源堵流,只有找到闹事的源头,才能彻底平息事态。就着老曹在这里,大家议一议。”
丛德元话音一落,杨勋祺马上发言:“我不相信一个孤独无助的女人,短时间内能搞出这么大的行动,那些相片和录音带从哪里来的?那些横幅和标语是谁写的?应该顺藤摸瓜,将背后的指使和策划者揪出来。”
大家讨论一番后,责任还是落到公安人员肩上:以尹志刚的口供录音为线索,尽快查出幕后策划者和组织指挥者,找到尹志刚的下落。
散会后,杨勋祺要求院领导留下,并提出:“我担心他们还不会心甘,要加强防范。建议祝院长近几天不要单独出去,非出去不可时,用法警支队的车,派两名法警随从。今晚宿舍区增派法警站岗。”
祝篁说:“没有必要这样诚惶诚恐。”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认为防范在先,有益无害,决定防卫工作由杨勋祺落实。
晚上七点,杨勋祺将向青龙约到清泉茶楼。
向青龙今天情绪特别好,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兴奋了。他将厚鼻尖一抹,说“佩服!勋祺弟,你真是智高一筹。这样一来,祝篁以权谋私、徇私枉法的问题,不用别人检举揭发就昭然若揭。明年换届选举时,我只要以政协委员的身份稍加活动,他那顶乌纱帽必掉无疑。你就准备接位吧,我俩兄弟再大干一场。”
“对老兄的夸奖,小弟不敢当。”杨勋祺觉得向青龙这番话传出去对自己极为不利,为东窗事发后能开脱罪责,他说,“这完全是你的智囊、高参一手策划的,事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别谦虚了。没有你的支持,没有你做靠山,罗维权也不敢这样搞。”向青龙根本就没有听懂杨勋祺的话。
杨勋祺脸色不悦,板着面孔说:“老兄不要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支持他了,怎样给他当靠山了?”
向青龙在心里闷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说:“是的,是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