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茶社，距离市人民医院大概500米，在一条小巷子里，不起眼。不过，门面虽小，却别具风格。古朴又不落入俗套，喧嚣中又不失静谧。看得出来，老板在装修上花了一番心思，也是个懂茶之人。进门，问过服务员，才知道，包厢已经满了，大厅里也坐满了人，正印证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两个人只好将就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普洱茶。
“老夏，据说这段时间，《视觉》周刊的销量比以往差了许多。”郑光明点上烟，抽了一口，先开了腔。
“的确如此。以往，《视觉》周刊的好销量，叶茜是第一大功臣。现在……现在她不在了，销量锐减，也是常理中的事情。”说着夏志文动容地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泪水。
“也是，对于叶茜女士我一向很尊重。虽然对她在某些事上的处理方法，并不赞同。不过，东州需要叶茜女士这样的人，需要她手中的笔，去揭露一些社会问题。也算是给每个人敲个警钟吧。”
关于警钟，郑光明有自己的看法。社会上的人，无非两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人，往往是人精，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场合不该说什么话。没有个性，只见圆滑。这类人，需要敲警钟，提醒他们不要过于自私，要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另一种，揣着糊涂装明白，这类人，是十足的愣头青。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但是，往往缺乏主见，别人一煽动，他就往上冲，不计后果。他们也得敲敲警钟，学会把握好分寸，理性地对待人和事。
夏志文闷头猛吸了几口烟，才抬头道：“光明，在这件事上，我要跟你道个歉。因为叶茜是我……”
“老夏，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况且，你和叶茜为此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郑光明适时地制止了话题。
并且，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说穿了，对方丢尽了脸，你也捡不到什么便宜。何必在别人掉坑里的时候，还狠狠地踩上几脚呢。落井下石这种事，郑光明干不来，也不屑于干。更何况，夏志文也已经明确表示来意，忏悔，道歉。也许，这里面更多的是因为叶茜的死，给他带来的沉重打击。但是，这并不重要。如今的夏志文仿佛站在十字路口，到处充满着虚幻，充满着诱惑，他正渐渐地选择那条正道。尽管崎岖，坎坷，他最起码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才是最关键的。
“老同学，谢谢你的理解。”
叶茜被人下黑手之后，夏志文私底下请了私家侦探，也在找周岚和吴胜的下落。可是，把整个东州城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的线索。这两个人像是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夏志文预判，他们也可能遭受了毒手。每次见到郭丽丽和黄茂森时，他总想着拐弯抹角地问问，可是不知道该如何问。问得多了，会遭来质疑，到时候，自己的人身安全，恐怕都得不到保证。眼下，活着才是最好的出路。
“老夏，人在江湖，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能理解！”
夏志文暗自松了口气，能获得郑光明的原谅，对事情的进展是有好处的。当然，郑光明也不是三岁小孩，想取得他的信任，光动嘴皮子博同情是不行的。应该拿出一些实实在在、对他有用的东西来。
夏志文眉头紧皱，仿佛在做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良久，轻咳了几声，才问：“光明，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天天有，就看你怎么看待。”
“我说的是旧城改建施工建筑业务重新招标的事情。”
“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郑光明明知故问道。不管夏志文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盘算，怎么选择的。至少在表面上，他和沈立以及郭丽丽还是一个阵营里的人，老对手金地集团的老总背后又站着沈立。夏志文知情，也是正常的事。
“我想我应该知道的比你多。”夏志文顿了顿，继续说，“据我所知，东城集团的老对手，金地集团也参加了这次竞标。”
“确有此事。”
“前几天，我听到风声，在剩下来的拆迁业务中，金地集团要拿走50%的份额，所谓的招标会只是走一下该走的程序而已。而且，看样子，他们的老总葛辉，是志在必得。”
“这个我也知道，你来之前，我已经得到了消息。”
“是嘛！”夏志文愣了愣，又说，“不过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如今的金地集团已经不是葛辉的了。”
“老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光明，你应该知道，前几天，在世贸大厦，成立了一家新公司。”
“我知道，知名侨商兼慈善家沈立的中侨投资集团。”
“没错，据我所知，这家投资集团和金地集团达成了合作，出资买下了70%的股份。”
郑光明怔住了，“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果然不出所料，这较量的背后，是沈立设的局，而葛辉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为了拿下50%的份额，他通过伯伯沈大官人这层关系，向副市长黄程功施压，黄程功虽是副市长，而沈大官人却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而且当初拿下旧城改建的整体施工建筑业务，的确不合常规。黄程功迫于无奈，做了妥协。沈立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意图很明显，这么大的蛋糕被人分吃了，东城集团的利润相应也就减少了。利润少了，相应地拿来做慈善的真金白银也就少了，暴力慈善的影响力也要跟着下降。与此同时，沈立又加大和德基会或者是其他官方慈善机构的合作，帮他们打出名声。如此一来，进入慈善机构的善款也就多了，善款多了，他们就可以投资更多更大的项目。这就如同多米诺骨牌，推倒了自己，赚饱了他们。
至于诚信，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低廉的精神附属品。而且，在这个利益为先的社会，早就没有诚信可言，商家、媒体人人喊着诚信，人人破坏着诚信。即便是慈善事业，也已经被玷污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对了，光明，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最近一段时间，在微博上会有一批人，对你的‘裸捐’展开攻击，你要有所防范。”
“你所指的是网络水军！”
对于网络水军，郑光明一向没有好感，起初，水军的出现，是为了纯灌水，即便是炒作，也并无恶意，最多是为达成一定的商业目的。时间一久，涉入的人员越多，性质也就变了，他们的组织也愈加的严密，受雇于专门的网络公关公司，运用恶意诽谤、抹黑、诬陷等手段攻击竞争对手，编造轰动事件，混淆公众视听。据说，这批神秘职业的人，收入颇高，做得好，一个月轻轻松松可以拿到五位数。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扎堆的人，大家一哄而上，你抢我嘴边的肉，我蚕食你的地盘，至于价值观，在他们的眼里，连狗屁都不如，这也是眼下病态社会的最直接表现。
郑光明曾见识过网络水军近乎疯狗般到处咬人、嘶吼的嘴脸。说起来，还是因为眼下让他无比揪心的拆迁业务。当时，拿下项目是副市长黄程功默许的，知情人更是寥寥无几。可是，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不知道谁把这件事捅到了“东州论坛”上，瞬间掀起轩然大波。为了一探究竟，郑光明还特意察看了网友的留言，才发觉，大多留言丧失理智，是清一色的脏话和谩骂。后来，为防止事态恶化，黄程功私下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帖子被删除，才算是平息了此事。没想到，两年后，这批神秘职业的人又要找上门，蓄势待发，恶意攻击。
也好，骂的人越多，关注的人自然也就越多，权当免费的广告宣传。况且，“裸捐”是确有此事，看他们拿什么做文章，耍出什么新的花招来。玩来玩去，无非就是借用慈善为幌子，换取商业利益这一招。
黄茂森不怕，沈立不怕，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又是什么好担心的呢！
周六下午，郑光明派了集团的总工程师去东州饭店参加竞标会。关于招标会的整个流程，该怎么配合，昨天上午，市里面特意派人过来，做了交代。到时候，要做的，就是把戏演好、演逼真。既然结果有了，既然只是一场秀，即便去了，举不举牌，报什么价，已经没有了意义，那还不如不去。到时候，撞见沈立等一竿子人，还要被冷嘲热讽一番，何必呢。这就好比，明明看见前面有一坨狗屎，却硬要往上踩，弄脏了自己的鞋不说，还到处留狗屎印，不仅让别人看了笑话，还给了狗屎耀武扬威的机会。
况且，郑光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和妹妹郑曦谈一谈。毕竟，兄妹俩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面了，是该坐下来好好地沟通沟通，谈事业，更要谈生活。谈生活，归根到底，是围绕着一个支点转，妹妹的婚姻大事。都快奔四张的老姑娘了，依然毫无危机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样想的。至于事业，其实和慈善有关，四天前，母亲住院，郑光明准备给远在南州的妹妹打电话，让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即刻回东州。他还未打，正巧，郑曦却打来了电话，告诉了他一条极有价值的信息。只是当时出于对老太太身体的担心，没过多的讨论，便断了话题。这几天，被老太太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到手的蛋糕，被人明目张胆地瓜分去了一半，以至于郑光明差点忘了这件事。今天上午，经妹妹郑曦提醒，才想起。
这件事和慈善有关，说穿了，和德基会有关，和黄茂森曾经演的一出戏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