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铁路上飞驰,老马他们早已沉沉入睡,也许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次的冒险,所以这一次在他们心中也只是其中的一次,也许明天将要面对着更大的挑战,养精蓄锐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想到了爸妈,就如同我当兵走的那天晚上,我又一次要面对一个我自己都未知的明天,我想到了方婷,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还有杨亮和岚姐,他们应该会很幸福吧,我没有告诉斌子和风哥我来了灾区,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我怕他们会用嘲笑的口吻来看待,因为谁会相信一个满身污点的人将要去做一件积善行德的事呢?我只是在上火车前给风哥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回一趟老家,很快就回来,只是这个很快是多快?也许……不会再回来,我想到,我是否该写封遗书呢?不晓得到了那里有没有时间写,我笔落在纸上的时候停住了,我得留着命,再见到方婷,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这一晚无法入眠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借着车厢里微弱的灯光,我见王旭正站在外面的车厢走廊,盯着黑漆漆的窗外,独自发呆。
“乌漆抹黑的,有什么好看的?”我走到王旭的身边。
“我很少坐火车,睡不着。”王旭笑了笑。
“害怕了?”我看了看王旭。
“怕?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怕!……”王旭似乎觉得我伤了他的自尊,极力想证明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老马说那个地方很危险,山体滑坡,一个小石子都可以要我们的命。”我拿着老马教给我的经验,现学现卖起来。王旭没有理会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激起了我的斗志,一直以来我就没遇到过在我面前打不开心扉的人。
“你是混混吧?”我看了看王旭胳膊袖子下的半截文身,王旭下意识地拉低了自己的袖子。
“那你呢?你说你做了很多错事,你说来灾区你做对了,你做了什么错事?你是不是也想来赎罪?”王旭笑了笑,反问我,却一句话刺中我要害。
“我跟你不一样,我那都是小事,不好好学习、贪玩、挖人墙脚啥的,我……”我反驳道。
“是什么样的错事,值得让你到灾区来探险赎罪啊?段练!”王旭打断我。
“老马说,可能会死,你连死都不怕,看来你做的坏事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想知道?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笑了笑。
“我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也没兴趣让别人知道我的事,老马说了,有可能会送命,就算大家平安回去了,大家以后也可能不会再见面,所以还有必要知道吗?大家只是结伴待几天而已,你不会为了我的事豁出命去吧?我也不会因为你怎么了,就从安徽跑来北京帮你,大家萍水相逢!”王旭看着我,笑容的背后是他近乎冷酷的人生哲理。
“没什么,既然大家都是好人,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对吧?好人是不会有秘密隐瞒的,好人是不会睡不着觉的!”我笑着说道,王旭也笑了起来。
我手指了指王旭,往车厢走去,躺在床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这么无聊得去逼问王旭的秘密,其实既然坐在这列去往灾区的火车上,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再去要求别人不能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呢?不管以前做了什么,起码现在,是在做对的事情。我是这样,可能王旭也是这样。
经过一夜的颠簸,我们终于来到了W市,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一点,也许因为这里不是震中心,也许因为指挥部门和急救部门都设在了这里,所以我从人们的脸上读不到多少恐慌,只是稍显紧张,稍显坚定,大部分店铺和商场都照常营业,大街上很多招募救灾物资的招募点,只是救护车来来往往地奔驰着,天空中不时飞过几架直升机在提醒我们救援仍在继续,罹难人数仍在攀升。出车站没多远,就看见一处很长的帐篷,上面写着“免费报平安电话厅”。周围集聚了很多背包的年轻人。看来都是和我们一样从外地赶来的志愿者,车站广场已经是人山人海,到处拉满了横幅:“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用爱心陪Y市渡过难关”,还有很多身穿印有“中国加油,Y市不哭”字样的T恤衫志愿者忙碌的身影。
我们匆匆来到红十字救援中心向工作人员打探情况,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场景,一瞬间让我觉得今天我来到这里,哪怕我救不了一个人,我只是在这里搬搬东西、帮帮忙对我都是一种心灵的救赎,尽管救援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但这里仍旧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忧伤和苦难的味道。
我们好不容易拉住一个工作人员,但得到的回答让我们心灰意冷,去YX镇的路早已中断了,车根本进不去,如果要进入山区,至少要多走50公里的路。而且昨天已经有部队向山区进发了。
“怎么办?”我们蹲坐在门口。
“找个车,能走多远走多远,走不了就步行,既然来了,就什么结果都能接受,难道就被这一点儿困难给挡住了?”老马斩钉截铁。
我们站在路口拦车。
“去啥子地方哟?”司机操着一口四川方言问道。
“去YX镇。”赵轩说道。
“你们跟我开啥子玩笑?”司机吓了一跳。
“不晓得那里的路已经封了吗?”司机的回答让我们更加心灰意冷。
“师傅,我们是去救人的,我们知道路封了,走到没路的时候,您把我们放下去就行了!”老马连忙解释我们不是拿司机寻乐的。
“过切过切,就你们几个瓜娃儿还想去救人索?你们在这还不是可以救?别跟我紧到扯,个人快儿下车。”司机开始撵我们下车。
“师傅,求求您了!带我们去吧。”我们哀求。
“快儿下车撒!别紧到扯了!为你们好晓得不?”司机没有理会我们,一个劲地催促我们下车。
“如果是你的亲人朋友被困,你也不救吗?你就那么怕死吗?就知道待在这赚你的钱?钱什么时候不能赚啊?”我吼道。司机被我一吼愣了一下,转而笑道:
“我说哥老关,不是哥怕下课,而是YX镇你们几个娃娃根本就进不去。那里已经被军队封都封求了。”
“为什么?”老马问道。
“昨天晚上那儿有个化工厂原料泄漏,为了防止扩散,那儿现在已经被军队封了。”
我们都默不作声,老马愤怒地捶了下坐垫。
“这样吧,往东边30公里,那儿有个自然保护区,还有个度假山庄,听说那儿还有人遭困,早上武警已经往那边去了,我看能不能给你们送过哈。反正都是救人,你们现在赶到YX,最少要10多个小时。时间耽误了,人也救不到。还是去度假山庄吧。那里风景好,空气好,度假山庄一向生意都很好。肯定还有人困在上面。”司机说罢,发动了汽车。
“谢谢师傅!”我们顿时来了精神。
“别谢了,小伙子,我不是怕死,只是每个人都得待在自己的岗位上,尤其是这个时候,如果大家都去救人,那生活还怎么运转?连我都去救人了,那谁还载你们这些外来的朋友啊?安分守己,不然这个世界会乱的。”司机掉转方向,一句话饱含多少人生哲理。
“对不起!师傅!”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司机冲我笑了笑,放下了手刹。
车子刚驶出市区没多久,路就开始变得越发难走,终于在快行驶到一处水库时,就再也没有路了,严重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把公路全部吞没了,我们不得不背起背包开始艰难地徒步行进。
“师傅,多少钱?”赵轩问道。
“钱?啥子钱?你们来救我们的同胞,我还收你们钱?你是要我被老乡们戳脊梁骨哟?”司机说道。我不想再说我被感动了这样烂俗的话。只是这个司机的话让我觉得我来这一趟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值了。
“小伙子,路上小心啊。量力而行。”司机说完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打开地图,此时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10多公里,我开始佩服老马的经验和指挥能力,他从一开始就将这次目标定为探路是正确的,而且他没有让我们带太多东西,因为走这样的路,背上那些帐篷、睡袋什么的,即使我们探到路、找到人恐怕也没有体力再救人了。
而随着深入前进,展现在眼前的根本无法用人类现有的表现形式去描述,它就像一只巨爪,一把将你抓入悲痛的深渊。如果你不在这般景象面前跪到泪流,那就是一种极大的犯罪。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在哭泣。
我们的脚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地方,从山上滚落的巨石硬生生地将一条或许在几秒钟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压在了底下,除了一双露出的脚,人已无形。而恰好当时在行驶的汽车,现在剩下的只是压扁后的一片钢板,而里面的人,你不敢想象……
“不对吧,老马,不是还有10多公里吗?怎么可能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到?”走了5个多小时后王旭忍不住问道。
“肯定没错,是路的原因,你看,本来这里都是公路,现在全是山体滑坡,泥石流冲下来的巨石,所以路比原来要难走!”老马一边擦着汗,一边照着地图指给我们看。
“应该不远了,走!”赵轩说道。这样的体能消耗,从离开部队开始我就没有再经历过了,到处都是巨石和泥石流,小道湿滑,旁边就是悬崖绝壁,体能大量消耗,再加上惊吓,我感觉自己喘的粗气十几米远都能听见。我看看旁边的王旭,他早已脸色煞白,王旭本就是个瘦高白净的男生,一看就是不怎么运动的,一下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不晓得他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你还行吗?”我问道,王旭摆了摆手,不愿多言。不是他不想理我,而是这个时候连说话的体能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
在经过近4个小时的路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山口,但是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竖起了汗毛,心情一落千丈。这里到处都是滚落的巨石,根本就看不见进山的路,此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而且今天的天气一直阴沉沉的,随时都有可能会下雨,我们没有露营器材,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打算,而走回去,意味着我们又要走6个小时,先不问我们的体能是否撑得住,我们每个人都不想走到这里再放弃!我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们是干吗的?”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从树林里冒出了两个武警战士。
“我们是志愿者,来救援,探路的。”老马答道。
“你们?探路?”一个黑黑瘦瘦的武警战士鄙夷地打量了一下我们。的确,才走了4个小时,我们4个就已经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特别是王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们快回去吧,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们还在找路上山呢!”另一个士兵说道。
“我们走了6个小时,你说让我们回去……”
“就回去啊?”我有点儿呕火,干咽着口水说道。
“哎,先带他们回营地吧,你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让他们走回市区也太危险了。”两个士兵耳语道。
“你们跟我们走吧。”士兵招了招手,黑瘦的士兵上前一把拿起王旭的背包,扶起了王旭。走了没多远的山路,我们来到了一片半山中的开阔地,从倒塌的门牌,我认出了这就是司机口中的度假村,一群士兵正在这里休整,一些士兵正在为刚刚被解救的被困人员包扎伤口和分发食品,看样子,得有一个连。我们随便找了个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老马和赵轩也累得够呛,拿起水壶咕嘟嘟地狂灌,而王旭则靠在一旁的树身重重地喘着粗气。
一个上尉军衔的军官见到我们,赶忙走了过来,在跟士兵询问了情况后,吩咐士兵拿了一些水和干粮给了我们。
“你们好,我姓江,是这个救援队的队长。”军官伸出手与老马握手。
“小伙子,我很佩服你们啊!可是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的情况,巨石堵路,山体滑坡严重,使我们很难分辨方向,我们现在也是在这里待命。”江队长说道,这时天空中频频炸雷,看来今晚的雨是逃不掉了。
“这样吧,你们现在这休息一个晚上吧,明天我让人送你们回市区。”江队长说道。
“江队长,我们来这里,就是想尽自己的一点儿微薄之力,就这么走了,我们良心会不安的。”老马说道。
“我是军人,如果你们在我这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良心不安!我敬佩你们的勇气,但是这些天我所看到的事情让我觉得不仅仅是有勇气就够了的。”江队长语气深沉,让我不禁想到也许他经历了死亡。
“我们都是大老爷们,放心吧!不会拖累你们的!你看!我们装备带得很齐!是有备而来的!”赵轩亮开自己的背包。
“江队长,现在是国难当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有什么军民之分?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救人上,而不是什么你是当兵的,我是老百姓。”趁着江队长犹豫之际,我赶忙再添一把火。军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就在这时,突然地崩山摇起来,我感觉有几万颗炸弹在我的不远处炸开,这比我刚听到的炸雷的声音要响彻几万倍,我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余震!”有人喊道。
“不要慌!大家都不要慌!”江队长喊道,我警觉地站了起来,用手扶住膝盖,保持平稳,余震时间很短。还好四周没有什么建筑物,没有人受伤。
“报告队长,下山的路已经被堵了,刚刚余震,半座山被震垮了!”一名士兵上前报告。
“江队,看来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赵轩笑着说道。
“江队,有人从山上下来了!”这时几名士兵抬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员来到了营地,我们赶忙跑了过去。
“快!那……那边,还有……人。”受伤人员指着远处的山上断断续续地说道,说完便昏了过去。
“江队,赶紧组织援救吧。”老马说道。
“不行,刚刚发生的余震,你看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没有这个老乡的带路,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被困人员。”江队长否决。
“那怎么办?不能在这干等着吧?”赵轩急了。
“先派人探路。小松,你带两个兵!”江队长安排着人员。
“是!”黑瘦的士兵应声答道。
“江队,让我们也去吧。”老马请求。
“不行,这太危险了!”江队一口否决。
“江队,让我去吧,时间就是生命,上面肯定有人受伤,我学过医,懂得救护,你看我还有很多药品。”王旭的这一开口显然把我们说得愣住了。这小子,果然深藏不露。
“这……”
“别犹豫了江队,让我和王旭一起去,你们的人留下来还要照顾其他被救人员。”我赶忙说道。
“你也学过医?”江队看了看我。
“我是武警退役兵,进过教导队,简单的救助我还是没问题的!”我口若悬河发挥了刀手本色,而我说的也是事实。
“那好吧,小心点!”
“小松,注意安全!”江队终于点了点头。
“是!”小松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