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说她想离开这里，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没有答复她，我不敢给她任何承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从这个混沌的世界里走出来，如果我走不出来，我带着方婷，只能拖累她。
第二天我去写字楼那边看方婷，他们那里果然弄得很正规，煞有介事，门口贴着一个公司名牌“夕蓝娱乐有限公司”，前台坐着的是吴迪，见到我来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我扫视了一下环境，办公桌、老板椅、电脑、饮水机、打印机……一应俱全，大厅里，坐着一排拿着简历等着面试的应聘者，看样子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看似老练的职场老手，两个文员打扮的女孩在接待应聘者。
“你们这挺热闹的啊。”我跟坐在门口的吴迪打趣。
“都快忙死了！哎。”吴迪摇着头。
“忙好啊！忙有钱挣啊！”
“段哥！”
我回头一看是吴瑶。
“小美女，最近怎么样啊？”我笑了起来。
“嗯，挺好的，我是来跟方姐算提成的。”看来吴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挣到了钱。
“嗯，那就好，你方姐在哪儿？”
“在那屋！我先走了啊，段哥！改天请你吃饭，拜拜。”
“段练，你们可真行，助理、文员都能让你们排得这么透彻！”吴迪竖了个拇指。
“这有什么啊？不都是为钱吗？让她挣到钱不就好了，不跟你聊了，我去找方婷。”
我打开方婷办公室的门，方婷见我进来先是一惊，然后微微一笑，穿着一身职场装的方婷和这里的环境浑然天成，靠在老板椅上倍有范儿！说她不是办公室主任我都不信，面前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见我进来，回头看了我两眼，我赶紧坐到一边，欣赏方婷的表演。
“方姐，我现在主要做什么啊？”
“我们公司现在处于筹备阶段，招聘是重中之重！只有多一些有能力的同事，公司才能保持良好的运转，万事以人为本嘛。”方婷抱臂环于胸前，跷着腿。她的这个动作一点儿没有风月场所女人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女强人的气质。
“哦，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啊？”西装男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
“帮公司发布一些招聘信息，有人要来面试的话，按这个地址让人来找我，有入职成功的，公司会算提成给你的！”
“额……方姐，那得要多少人啊？咱公司得有多大啊？！”西装男有些吃惊。
“我们又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不然这里早就炸锅了！”
“也是。”西装男点了点头。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工作，都不要做，就只做招聘？”
方婷叹了口气：“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刚会走路就要跑吧？你先从最基本的做起，你去别的公司上班，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让你去负责什么项目吧？总得按照公司的安排来！这也是你体现能力的时候，你做好了，我才能跟老板推荐你啊！”
“哦，对，对！那方姐，我先回去发招聘信息了，回头有人找我，我让他找你啊！谢谢方姐！”西装男说罢就起身走了出去，门口有人接引他，直到把他送上楼梯，为的是不让应聘者之间有过多接触。
“嗯！不谢！去吧。”方婷摆了摆手，见西装男走了，我鼓起了掌。
“别闹了！”方婷赶紧关好门，生怕别人听见。
“说得很精彩啊！我没闹！”
“你没见强哥手里那个女刀手呢！那才叫厉害！可以一聊三！”
“那怎么聊？不怕穿帮？”我有些吃惊。
“不知道！刀手聊人，不能旁听，我怎么知道？”方婷捋了捋头发。
“那个吴瑶，你怎么排的？被你安抚得那么温顺。”
“一样咯！她只要发了信息，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也是。”我点了点头。
“这柜子里是什么啊？”我好奇地打开柜子。
“这么多衣服？”
“嗯，都是西服，男女款！”
“这些衣服多少钱一件？”我抖了抖。
“40元。”我倒吸了一口凉气，40元一件的衣服，在刀手嘴里就得卖到八九百甚至上千元。
“外面怎么那么吵？我出去看看。”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我警觉地走了出去，只见风哥正招呼着一个满脸怒气还稍显稚嫩的小四眼进他的办公室，我怕风哥有事，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什么事？你在外面喊什么？这是上班的地方，你搞什么东西？”风哥拉着小四眼就是一顿排山倒海的责问。目的是很简单，忽悠他，弄晕他，搞定他。
“把钱退给我，我不干了！别的我不想说什么。”此人显然没上当，看来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服他的。
“你怎么回事？来，来，坐下说！”风哥招呼他坐下，想转移话题。
“我不坐！风哥你就说退不退钱吧，不退我就报警！痛快点儿，大家都不要惹麻烦。”小四眼不依不饶。
“哦，这样啊。”风哥点了点头。
“莫敏，他是你招来的吧？”风哥转头问莫敏。
“嗯，对。”莫敏点头。
“来多久了？”
“一个星期。”莫敏翻了翻他的资料。
“那你这段时间都干吗了？”
“干吗？你们除了让我发招聘信息，招人，还能干吗？”小四眼愤愤不平。
“那你招了吗？”
“我……嗯……反正我现在不做了！你们这就是骗人的！不给我退钱，我就报警！你们这些衣服，哪值上千块？几十块我买得到。”小四眼将衣服丢在座椅上。风哥听罢，冷笑了一声：“好了，我知道了，退钱门都没有！要继续做，就回去发信息去！不做，我让莫敏把提成算给你。”
“要报警，尽管去，不过！我想你也不会笨到把自己也旋进去吧？”
“什……什么意思？”小四眼没料想报警都镇不住风哥。
“意思就是，信息你也发过了，人你也招过了，钱你也挣过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我将他招来员工入职的资料丢在他怀里。
“小伙子，这个世界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凡事都有代价！”
“这个道理，我想你在学校学过，但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
“就这样，还有，不要再在我这闹事！我既然能弄起这么大的场子，就不会怕你这样的人来闹事！”风哥拍了拍他的肩膀。
“段练，跟我出来一下。”风哥招呼我。
“怎么了？风哥。”
“打个电话给斌子，晚上我们去拿钱，然后我带你们去放松一下！姓安的打电话来说晚上把剩下的钱给我。”
“哦，好。”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风哥，要不要约明天？”我说道。
“约明天干吗？”风哥一脸的不解。
“没事，没事。”我想也许我太神经敏感了，还是不要跟风哥说了，免得他说我胆小。
“神神道道的你，又发烧了？”风哥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有，没有。”我笑了笑。
“风哥，刚才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正说着，刚嚷嚷着要退钱的小四眼走了出来，我听他这么一说，乐了。
“没事，没事，提成给你了吧？”风哥笑了笑。
“嗯，给了！”
“那风哥我先回去了，有人打我电话，我就让他们过来。”小四眼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
“嗯，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风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说这些人都咋想的？”风哥看着我也乐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笑了笑。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想想这么形容不准确。”风哥摆了摆手。
“他们啊，在学校只学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我们得让他们学到世界上还有不好的一面！既然学校可以收学费，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收学费？段练啊，咱们这是在帮人啊，教了他们人生如此重要的道理！”
“什么道理？”
“人间正道是沧桑！”我承认当时我被风哥的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不是觉得说得多有道理，而是我开始理解方婷说的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句话！因为我当时真的很想反问风哥，那我们这样算是正道吗？我无法理解风哥是以什么样的思维讲出这样的话的。
“风哥，去哪儿拿？”坐在风哥的车上，我问道。
“她在她家小区门口等着呢。”风哥说道。我驱车开往安菲菲家的小区。
“哦。”车子开进了一条比较寂静的小街，这条街没什么行人，尽管周围都是高耸的住宅楼，显示着它的人气，但我仍感觉有些诡异的味道，但哪里诡异，我也说不上来。
“在那呢！”斌子指着不远处小区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孩，我定睛一看，正是安菲菲。
“钱呢？”风哥将车停在安菲菲面前。
“风哥是吧？我朋友不懂事，得罪您了，不好意思啊。”菲菲旁边的女孩说道，我打量了一下此女：浓妆艳抹，说话沉稳，能看得出是在外面混的主。
“别扯那些了，钱拿来就行了。”风哥一脸不悦。
“是这样的，风哥，你能保证拿了钱以后就不再找菲菲麻烦了吗？”女孩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让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笑话，我找她麻烦？是她自己先乱了我的规矩的！”这时我用余光看到周围突然多了很多人，我刚想启动车子，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全都给我滚下车！”一个留着寸头、胳膊上有文身的男人一把上前揪住风哥，将风哥从摇下的玻璃窗口处拽了出来。风哥被这突然举动也惊到了，但是欲作反抗，已经受制于人，被拖在地上，被几个小喽啰一阵拳打脚踢。所有车门都没锁，一群小喽啰拉开车门就将我们拖了下来。
“你他妈的不做人做狗是吧？要钱要到我妹妹头上来了！”寸头抡起棍子就往风哥头上砸，风哥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啊！”风哥痛得后退了几步。
“干吗。”我见风哥被打，赶忙上前，却被旁边的小混混一脚踹在身上，几个小混混冲了上来，棍子不要钱一样挥舞在了我的身上，我招架不住，只能用手护住头。
“段练！”斌子话没说完，也遭到了几个小混混的围攻，被打翻在地。
“兄弟，快要严打了，咱谁都别惹事！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她坏了我的规矩，我不可能不找她！你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家可以坐下来聊清楚。”风哥果真也是老江湖，此时仍然面不改色。
“谁跟你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你个诈骗犯！”寸头显然有点儿北京青年混不吝的感觉，没有理会风哥的话，而是上前又踹了风哥一脚。
“奇哥，别在这儿说了！一会儿被人发现就没得玩了。全都他妈的带走！”一个混混说道。
“嗯，去把车开过来。”寸头点了点头。
“等等……”我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了眼缩在一旁已经吓傻的方婷。
“安菲菲，这事跟方婷没关系！你让她走吧。”我看着安菲菲说道。
“走？你……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走！他……他妈的！你们这帮……诈……诈骗集团！连我们的人也敢骗？”
“我们今天……就……就是为民……除……除害！”一个拿着木棍的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安菲菲！方婷平时对你也不错，都是女人，行个方便行吗？我求你。”我哀求道。
“额……”安菲菲没有回答我，而是看了看旁边的寸头。寸头看了看我，走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头。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跪下来磕两个头看看，说不定大爷心情好就放了她！嘿嘿。”
“就是，跪下！磕头！”小喽啰开始起哄起来，说也奇怪，那条街安静得可怕，几乎没有行人路过。我觉得我们今天真的命该如此。
“好！”我咬牙狠狠地说道。
“安菲菲，你别他妈太过分，这事跟他们都没关系，你要找就找我！”风哥满嘴是血地抬头说道。
“还他妈嘴硬！”几个小混混见风哥开口，又上前一顿拳打脚踢。
“好了！别打了！”我喊道。
“不就磕头吗？”我抬头看了看寸头，笑了笑。
我缓缓地弯曲膝盖，跪在了寸头面前。
“哥，求求你，放了她。”我低声说道。
“我听不见！”寸头拿着棍子敲着车子。
“大哥，求求你！放了那个女孩！”我低下了头，低到地面。
“哈哈……哈哈。”一群人大笑起来。
“奇哥，车来了，咱走吧，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会来。”一个小混混在寸头旁边耳语道。
“大……大哥……我……我看，这个……这妞长得还……不……不错！反正她……她也是骗子……等……等下咱们……完事了，兄弟几个爽爽，她也不敢……咋滴！”结巴看着方婷不怀好意地淫笑。
“奇哥！要不算了吧！把钱拿回来就好了。”安菲菲说道。
“啰唆！奇哥的事，要你教啊？”寸头瞪了菲菲一眼。
“全都带走！”寸头招呼着小混混，我知道此时跟这帮人说再多废话已无用处。我看了看街角的路口离这并不是很远，刚经过的时候，我看了拐角的街就是一排商店，人气很旺，我跟斌子使了个眼色，斌子心领神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混混推搡着我们上车的时候，我抓住旁边一个混混的棍子，一脚将其踹在地上，拿着棒子一顿乱挥，迅速冲向方婷，拉着方婷的手不由分说地往街口跑。寸头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有点儿乱了方寸，一群人赶紧上前撵我，棍子稀里哗啦地扔向我和方婷。斌子和风哥，也挣脱了出来，往反方向的街口跑。
“别跑！！”身后一群小混混死命地追着我们。
我顾不了那么多，只知道拉着方婷死命地跑！街口的灯光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慌乱中，我觉得头被硬物撞了一下，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只知道拼命地跑。
小混混见出现了人群、商店，知道再追下去等于给自己惹麻烦，个个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
“小伙子，你们这是怎么了？”几个路人见我和方婷的样子，不禁问道。
“没事，没事！摔的！”我喘着粗气。
“方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搜查着方婷是否有受伤，一边慌张地问道。
“我跟你说……我退伍后，这大概是我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段练！”方婷一头扎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有我在。没事，没事。”我抚摸着方婷的头。
“段练！你的头！……”方婷见我头上有血，慌忙摸了上去。
“哎哟，疼！”我“啊”了一声。
“赶紧去医院！快走！”方婷不由分说拉着我去了医院。到了医院，我说只是皮外伤，擦点儿药酒，缝两针就可以了，但是方婷坚持要我拍个CT，拗不过她，我一边叮嘱她打个电话给风哥，一边走进了CT室。我拿着X光片从CT室走了出来，我见方婷坐在长椅上，一脸憔悴，神情紧张，我又想起了那个晚上在派出所，她坐在长椅上的样子，也许她说得对，她不强大，她只是一个需要人关心、需要被人爱护的小女人而已。
“方婷。”我笑着走向方婷。
“都弄好了？没事吧？有没有淤血或是脑震荡什么的？”方婷见我出来，赶紧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包扎好的头部。
“没事，你给风哥打电话了吗？”我摆了摆手。
“打了，他们已经回夕蓝了，都没事，你放心吧。”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你又救了我一次。”方婷“哇”的一声扑到我身上，哭了起来。
“好了，方婷不哭了，没事了。”我有些迷惘，我从来没见过方婷这样，作为一个北京女孩，她一直有一种傲气，这种傲气支撑着她，走到夜场这一行。作为一个刀手，我不敢说她有多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她毕竟没有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金钱，虽然她也很漂亮，但她从来没因为自己的漂亮而作为她做刀手的资本，她从来不会利用自己的外貌来换取应聘者对她的信任，她分得很开，在我、斌子、胖子甚至强哥面前，她都是这样！她很少参与我们的活动，甚至有点儿独行，但是唯独对我，对我的不一样，我能感受到。虽然她嘴上是一个拜金女，但是我知道她需要很多爱、很多照顾！而不是什么名牌、房子和车子。
“好了，方婷，要不你等下再哭，行吗？”我抚摸着方婷的背。
“为什么？”方婷抬起她梨花带雨的眼睛看着我。
“因为我刚才跑得太玩命了。我现在真的好饿，我想去吃烤串，不然我怕等下我会撑不住晕过去，没有肩膀让你靠了。”我笑了笑。
“呜……呵呵。”方婷终于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
“去我家吧，我煮东西给你吃。”方婷深情地看着我。
“好。”我看着方婷，我怎么忍心拒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