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楼,走入地铁站,走入人流,让自己融入人流,我喜欢融入人流的感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我才觉得自己不那么脏,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在这座大城市里为了生存而拼命的可怜虫。
我是一个“刀手”,我没杀过人,我不是黑社会所谓的打手,我比他们还要技术,还要杀人于无形,杀手最多是结束别人的生命,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觉叫生不如死,那是一种绝望。
我的工作就是骗人,我毁掉一个又一个来这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想要一步登天的梦想,让他们知道那只是泡沫。骗的人多了,很多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在帮人。
用风哥的话说,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踏实找工作去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我经常用这些话来麻痹自己,为自己找理由将这个工作继续做下去。
我们这一行,说白了就是“玩语言”,不要拿我和“传销”那么低级的手段来比。我们比他们要高明太多了,他们是将人骗来后,暴力胁迫,强行洗脑,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大忌。我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充分地对我建立起信任,然后心甘情愿听我摆布,不会让你觉得有一丝害怕和难过。让你开心地来,开心地掏钱给我,然后开心地走,即使最后你发现被骗了也会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言语间我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一切都是你“自我以为”的。
“刀手”的工作分为三个步骤:谈单、收钱、排雷,谈单就是应聘者来了后迅速了解应聘者的需求和个性,了解你的需求才能了解你的弱点;收钱,顾名思义,巧立名目收取费用;排雷是最重要的一环,如何不让应聘者发现自己被骗,或者发现了又如何去圆这个骗局。撕破脸,谈崩,是“刀手”的大忌,也是“刀手”没水准的体现,真正的“刀手”会让你开开心心地来交钱,然后即使钱交了上不了班也会开开心心地接受这个事实。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走上这条路,因为不甘心?还是因为生活所迫?还是因为做这个很刺激?
我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我只知道,做了这行就很难再回头了,而且我也麻木了,这样的生活,糜烂!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像个人。
“刀手”的工作就是骗人,或者,我更喜欢叫忽悠。
那些报纸、网络、小广告……招聘男女公关、服务员、私人陪游……这些都是“刀手”的杰作。
我的工作就是让那些带着幻想的男男女女带着希望进来,榨取他们口袋里的人民币,然后戳破他们关于这个希望的泡沫。
什么?有人报警?
如果你骗一个人让他知道了他在骗你,那还叫骗人吗?
言语间我们不会给应聘者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很多人即使最后发现被骗了,他也不会报警,因为当他清醒的时候他会发现“刀手”其实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承诺,但是钱他却掏了。
当然也有认死理、要钱要死磕的那种人,对付这种人,就是继续“晕”你。拖!但是永远不会跟你发生正面冲突,谈崩,就像太极拳,化力为无形。
我做这行已经快一年了。风哥对我还不错,也许因为他年纪在同行中算大的,多少有些盗亦有道,不会为了钱而不择手段,跟着他,多少让我觉得安心点儿。
风哥是我的大哥,我是他手底下的“刀手”,风哥找好合作的夜场,提供场地发布招聘消息,安排接人夜场。不要以为这很简单,没多少夜场愿意搞这种合作,都不想惹祸上身,而且北京作为首都,严打更是家常便饭。
我所在的那家夜场老板是个南方人,很信风水神鬼一说,风哥去找他合作这个的时候,那人特意跑去找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说,风哥与他属相相合,可以互旺,于是就合作下来。
我进这一行的时候,风哥和他已经合作一年多了。
每个月风哥都会给他一笔场地费,数目不详。
这一行做久了,形形色色的人都遇到过。
有生意失败,想来走走偏门的中年男人;有上班很闲,想找个兼职的白领;有纯粹是为了找刺激不为钱的富家子弟;还有为了欲望而找男人的女人,用她们话说又能爽,又能挣钱,一举两得。
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人都是臆想出来的。
直到做了这行,才知道是真的有这种女人。如狼似虎,欲求不满。
当然更多的是刚来北京,不务正业妄想一步登天的男男女女和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胖子和风哥是同时入行的,甚至胖子比风哥还要早入行一个月,只是风哥深谙其道,不到半年已经自立门户,独当一面。不要以为自立门户是件很简单的事,先不说能否过去“大哥们”那一关,就单说找合作场地发人场地,都不是随便可以搭上线的。那些大哥谁愿意多一个人出来抢饭碗呢?但是将风哥带入行的大哥也知道,风哥天生是做这一行的,拦不住他独走,却也没为他铺上任何一条路,一切全是风哥自己闯起来的。
而胖子还只能混迹于马路,其实“马路飞”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顾名思义,马路飞就是没有合作场地,没有发人单位,纯粹的骗子。在马路上跟你谈,谈到钱就消失,其实这还是件很讲技术的事,想想谁能在马路上三言两语地把人的钱忽悠走呢!胖子是个极其自私的人,而且很冲动,他从上到下都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圆”。圆头圆脸圆脑袋,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巴也是闭不紧的。因为他性感的厚嘴唇,风哥说第一眼看到胖子还以为是他大哥从路上捡来的小弱智。窝在角落,张着嘴巴,挖着鼻屎,不时地抬头望望风哥,又迅速将头缩回,实在和弱智没有区别。
胖子走到哪儿总是显得猥琐和张扬,看到美女来应聘,他会时不时地开门瞅两眼,搭两句。为此我没少跟风哥反映,试问哪个女孩想到要跟这样一个猥琐的胖子一起共事会不害怕呢?
而且胖子走在路上总喜欢一颠一颠,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体现他丰满的臀部,还是为了抖动他肚子上的肥肉,边颠还边喊:“招公关!招公关!”
风哥经常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改不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问过风哥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胖子。
风哥说以前一起睡地下室,吃不上饭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为这点事分道扬镳,不值得。
回到了家,一间合租房,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合租,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叫小坤。
我和室友几乎没有交流,只有在交水电费和网费的时候会跟他寒暄几句。因为我与他的作息时间是颠倒的,他上班的时间我在睡觉。
我准备开门,小坤叫住了我:“段练,来吃块蛋糕。”
“谢谢啊!今天你生日啊?”
“不是,是我女朋友生日。”小坤说着指了指屋内,房间里坐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摆手跟我打了个招呼。
“生日快乐,美女,谢谢你的蛋糕!”我捧着蛋糕笑道。
“对了,段练,认识你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小坤一边吃着蛋糕,一边问道。
“我……刀手。”我尴尬地笑了笑。
“刀手?厨师?”小坤一脸费解。
“算是吧,谢谢你的蛋糕。”我笑着关上了房门,肚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真是个怪人。”隔壁传来了小坤女友的声音。
我叫了点外卖,又喝了几罐啤酒,我的房间常备啤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必须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睡眠。我很害怕睡着,我希望夜晚长一点,再长一点,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明天。
正当我吃饱喝足准备发信息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喂!段哥吗?我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到什么到?你谁啊?”我有些费解。
“段哥,我啊,白天给你打电话想来咱们这儿应聘公关的。”
我看了看表,7点半。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让你5点前到。你搞到现在?现在KTV在营业了,怎么面试?明天吧!”我有些压不住火了,不知道是真的因为他迟到了,还是喝了酒的原因。
“别啊,段哥,我都到咱KTV楼下了,就让我上去呗。我不是故意弄这么晚的,我不认识路啊,绕半天才找到。”电话那头努力地解释着。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明天早点到!”说完我挂了电话,我知道他明天肯定会来。
我翻了翻信息,准备更新信息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我烦躁了起来,我真的很烦在我到家的时候接到这些个傻×的电话,因为我不想24小时都处于“刀手”这个角色。我也想有额外的生活一点点的时间,我把自己当人就好了。
“不是跟你说了明天吗?!”我吼了起来。
“段练,是我。”
“是张萌。”是的,是她。她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就像烙印一样早就烙在了我心里。
可是,为什么是她?
“你怎么有我北京号码的?”我故作镇定,可我知道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快要沦陷了。
“你在北京又不是什么秘密,想要你的电话,不难吧?!”张萌说道。
“有事吗?”
“我明天下午到北京,你可以来接我吗?”
“不可以。”我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电话那头是沉默。
“你找别人去接你,张露他们都在北京。”我知道对于张萌,我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我不管,反正明天下午4点到!”张萌的回答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
“我不会去……”我拒绝了,对于她,我要学会拒绝。
还没等我说完,她已经挂了电话。
我打开班级Q群,在群里怒吼:“你们谁给张萌我在北京的电话的?”
原本隐身的同学都出来了,原本平静的Q群沸腾了。
“她一小女孩去北京,你照顾她点啊!”
“你别激动,不管怎么说,她去那边无亲无故的,怪可怜的。”
“我们劝了劝不住,叫她别去,她不听。”
……
“你们都知道她要来?”我惊讶于我又一次成了张萌眼中的傻逼。
“段,照顾她点儿,她挺不容易的,不管你们之前怎么了,我希望你能去接她,她说见了你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女同学跟我私聊,我猛灌了几瓶啤酒,躺在床上。
她为什么要来?
她怎么会来?
她不是应该在东北吗?
一连串的为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