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刚到北京的第二天,我想着心理医生跟我说的话:“你这个啊,有点儿轻度的抑郁,既然你不想看到熟悉的人和事物,我建议你出去转转,旅旅游什么的,这对你心理有好处。”就这样我背起行李转遍了小半个中国,最后来到了北京,不知道什么原因,只知道来北京的第一天在后海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男人、女人、年轻的、老去的、国人、老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于是我决定留下来。我找了房子,看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银两,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工作,我想做一些我还没做过的事,我想接触一些我没接触过的人,我想知道另一种生活是怎样的,我选择了KTV服务员。那天下午我站在太阳下,围着KTV的楼转了三圈,始终在想要不要上去,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想体验,却又不知道怎样迈出第一步,我甚至拿出了硬币反复抛,对自己说如果是“字”就上去,是“花”就不去。我知道我当时“抑郁症”还没好,因为我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我,都在看着我作怎样的决定,我真无能,这么一件小事就被我在太阳下纠结了一个多小时,当我走回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我照着报纸拨通了风哥的电话。
“喂,风哥吗?我已经到了。”
“我在公交车站,可是我没看到KTV啊。”
“啊,到了是吧,那个谁,斌子,别玩了,去接个人。”电话那头传来了风哥深沉的声音。
“你等会,我让人去接你。”风哥说罢,挂了电话。
“好。”
在我百无聊赖地抽了两根烟后,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浅色牛仔裤、长相白净倒看起来营养不良的男人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朝我走了过来。
“段练是吧?”男人吐了口烟圈问道,我点了点头。
“走吧。”男人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走一边跟我侃起了大山。
“我叫安志斌,你叫我斌子就好了。”
“斌哥。”我唯唯诺诺地答道。
“什么斌哥啊?以后都是同事了,别这么客气。”斌子的话让我觉得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斌子很健谈,一路上他都在问我一些事和介绍关于他们“公司”的情况,而我也是自从从家出来后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么多话,他旁边的小妞靠在斌子的肩头不时地打量着我,我也不时地偷瞄两眼这个穿着暴露的风尘女,不时在想:“哎,你妈妈要是看到你这样,血都要吐出来了。”
“不用看了,哥们,以你这条件送上门的女人有的是。”斌子显然把我当成了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痴汉,我尴尬地笑了笑,不想跟斌子多作解释。
斌子带我来到一间包房,关上了门,继续和我拉起了家常,像是一位和我久未谋面的老友,接着斌子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你应聘什么啊?”
“服务员。”我答道。
“啧啧,兄弟,你这条件做服务员太屈才了啊。”斌子啧了啧嘴。
“你要不跟着我吧。”
“跟你?做什么?”
“玩呗,陪美女喝喝酒,聊聊天,挣挣钱。”
“这也能挣钱?”我觉得斌子在跟我开玩笑。
“这个世界挣钱有两种方法,一是靠体力,二是靠先天条件,你不觉得靠出卖体力在夜场混,很无趣吗?”我沉默了半晌。
“不了,我做不了那个。”我站起来转身就欲走。
“你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我怔了一下,显然斌子说中了我的心事。
“有什么能比灯红酒绿的生活更容易让人忘记烦恼?”斌子跷起了腿,他知道他吃定我了。我转过身坐了下来。
“那我要怎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斌子是我得病以来第一个觉得对他说话踏实的人,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个“刀手”多少都具备这种才能,最短的时间里取得应聘者的信任。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分信任,甚至有些依赖,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不放的时候,那么那个人说什么就都是对的,就像斌子,接下来没费多少口舌就让我掏了1000块,说是包红包,我甚至回去的时候身上只剩几十块钱,但我依然对斌子充满感激,对明天充满希望,甚至那个晚上我睡得特别香,因为我觉得我终于摆脱了过去。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KTV,斌子跟我寒暄了一番之后,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我看见上面是一个地址、一个人名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我费解地问道。
“这是咱们分店的地址,你晚上去那报到,到地方打上面的电话,会有人接你的。”斌子很自然地说道,似乎料到我会问。
“可是,这不是后海啊,你当初说分店在后海。”我心里想着那个地方,其实能在那里工作就好,至于做什么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我只是想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在那个地方想想心事。
“那里比后海好,傻兄弟!上座率高!你是要挣钱还是怎么?”
“挣钱多少对我来说无所谓,你知道我不全是为了钱。”我直直地看着斌子。
“别傻了,兄弟!这里是北京,收起你所谓的情怀,你的性格!生活,才是你每天应该想的事情!”斌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意思是,当你每天在为生活而奔波的时候你觉得你还有力气去思考你的烦恼吗?”我一直觉得斌子的这句话其实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下来并且说给自己听的。因为没有人比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具有说服力了,但最终斌子还是小看了我。
我拿着纸条往外走,走廊两边的包厢坐着来应聘的应聘者,有的包房里刀手在和应聘者聊着天,我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走出KTV,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一连串的事情,我慢慢地往车站走,想着这两天斌子说的话,我看着快要到的公车,突然醒悟了,这一切都是骗局,我疯了似的往回跑!想要要回自己的钱,当我跑到KTV楼下的时候,我停住了,这是一个无本万利的行业!既然他们能做,为什么我不能做?我下这个决定的时间只用了1分钟,远比我昨天在楼下作决定的时间要短得多!人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而且走错第一步的时间很长却很致命。
我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斌子在走廊和昨天的美女打趣,斌子见我上来,先是一愣,接着堆起了笑容朝我走来:“咋了,兄弟?东西忘拿了?”
“斌哥,借一步说话。”我招呼斌子。
“怎么了?”斌子带我来到一间空包房,关上了房门,显然以他的聪明,多少已经猜到了。
“我想见风哥。”我看着斌子,眼神无比坚定。一定要见到这个只跟我打过一次电话的男人。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会帮你安排,你现在见风哥也是明天安排啊……”斌子敷衍我,作最后的抵抗。
“你不是让我跟你吗?”我看着斌子。
“是啊。”这下轮到斌子不解了。
“那你带我见下风哥。”我看着斌子,语气更加肯定。斌子知道无须再多说什么了,知道我已经醒了!
斌子说了句“行吧,你等会”,便转身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斌子打开门招呼我:“跟我来。”
拐了个弯斌子带我来到一间办公室,推开了门,我走了进去,我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勇气,走进去时我甚至都没想过后果,反而从我在楼下打定主意后好像什么后果都是我可以接受的。
房间里坐着三个人,风哥在看报纸,胖子在风哥旁边站着,而方婷则坐在电脑前上网。
“风哥,就是他。”斌子走到风哥面前,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起来。风哥放下报纸打量了我一下,又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到了报纸上。
“不是让你明天来吗?怎么又跑回来了?”风哥的声音一如昨天电话里的声音低沉、稳重,让人有种压抑感。
“风哥,我……想跟你。”风哥强大的气场还是将我原本想好的一大堆阳奉阴违的台词给压了回去,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说完这话的时候,方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方婷。
“跟什么跟?你以为我们是黑社会啊?孩子。”胖子嘟囔道。
“跟我干吗?”风哥依然看着报纸。
“做什么都行啊!”我语无伦次,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这一行该怎么称呼。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赶紧回去,明天来好好上班。”胖子说罢就预备上前赶我走。
“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跑腿的小弟都无所谓!”我在作最后的挣扎。
“赶紧回去吧!用你跑腿啊?赶紧走!”胖子推搡着我。
“胖子。”风哥叫住了胖子,放下报纸,走到了我面前。
“你知道入这行,得交学费吗?”风哥看着我笑了笑。
“我交了!”我坚定地答道。
“不够!”风哥摇了摇头。
“我可以帮你挣到比这更多的!”我说道。我以为我说完这话风哥会对我刮目相看,给我个机会好好表现,谁知道当时我的这番话实则是犯了刀手的大忌。
“你给我听好了,你能不能挣到是你的事,给不给你挣,那是我说了算!”风哥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胖子,明天开始他跟你!”风哥此番安排其实是要我知难而退,因为很少有人能在胖子的手底下待长过。
我受到胖子无尽的折磨,我成了他的马仔,帮他做所有的事,买饮料、跑腿、点烟,甚至盛饭。但我接触不到“刀手”的任何一个工作流程。好在我在部队两年,学会了忍,否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段时间。风哥对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充耳不闻。
最终我还是等来了机会。那天,方婷因为生病没来,恰巧应聘者像约好了一样,蜂拥而至。我只看到风哥、斌子和胖子马不停蹄地接着电话,进出包房,忙得不可开交。
“风哥,有个应聘助理的,家里挺有钱的,但我一个人搞不定,需要人配合。”斌子拿着一叠资料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让胖子去。”风哥翻着应聘资料,目不斜视地答道,胖子听罢“噌”就站了起来。
“不行,我说给她介绍人事部主管,他这样子哪像啊?而且人家是个小姑娘,他别把人给吓着!”斌子否决。
“啊!那也是!让我去对付少爷、小姐、服务员行!这帮玩文凭的还是算了吧。”胖子也附和道。
风哥抬起头环顾了一圈,眼睛停在了我的身上。
“拿套西服给他!”风哥说道。我换上了西服,大小正合身。
“不错啊,挺像那么回事的!”斌子打量着我。
“搞不定,就出门左转,各走各路!”风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点了点头跟斌子走了出去。
我把平时听到的伎俩如数用上,最终拿到了我做刀手所挣的第一笔钱。风哥从一沓毛爷爷中抽出5张递给了我。我本不想接,但风哥的眼神告诉我,“给了就拿着”。
出门的时候我将钱塞给了斌子,斌子看了看我,点燃一根香烟,将钱塞入我的口袋说道:“以后,就是兄弟了!”从这天开始,我正式踏入了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