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风哥的车载着风哥去往强哥的场子，强哥在北京做这一行颇有些年头，听说他19岁就来北京混了，今年刚满30岁，是三家夜场和一家模特公司的名誉经理，月收入惊人。
而且他人脉极广，八面玲珑，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头脑极其敏锐，平时与人嬉笑，实则笑里藏刀。所以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少说话，生怕哪句话会得罪他。
第一次见强哥，强哥就让我领教了他的“阴晴不定”。那是我刚入行的时候，风哥、强哥和几个圈里的大哥聚餐，风哥带我去了，酒桌上，强哥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他今天切一个“应聘者”的手段和趣闻，一桌人都被强哥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我听着强哥“神一般”的语言和手段，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也跟着大笑。
“很好笑吗？”强哥看了看我，笑容慢慢收起。
“没……没有。”我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强哥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上头顶，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发怵的感觉。
“来来，大家干一杯。”风哥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而强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又笑着举起了酒杯，我以为事情到这就算完了，谁知风哥给我倒了满满一茶杯白酒，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怯怯地端起了一整杯白酒，站了起来。
“强哥，您别生气了，小弟刚入这行，什么都不懂，有得罪之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完就欲一饮而尽。
“等等！你这是说我欺凌晚辈了？”强哥阴沉着脸看了看我。强哥旁边的小弟听罢，站了起来，拎着酒瓶就朝我走来，我也做好了挨一酒瓶的准备。
“干什么？坐下！”强哥对着小弟怒吼。
“妈的！没看到风哥在这呢啊！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说完，强哥又看着我说道：“你也一样！我只是在教你们这些小的一点儿规矩！”
“这样，强哥我呢，也喝多了。”强哥擦了擦嘴又继续说道。
“没事，强哥，您不用喝，我……”我急忙说道，强哥伸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给他的小弟也倒了杯白酒。
“我不想让人说我以大欺小，这杯酒我让我兄弟陪你，风哥，这行吧？”风哥笑着点了点头，强哥的小弟也没说二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咬了咬牙，将杯中的白酒也喝了个底朝天，浓烈的酒气差点儿没让我喷出来。
“强哥，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憋红着脸。
“哈哈……就是高兴！对吧？！就是高兴。”强哥忽然像变了个人，又喜笑颜开起来。
那一天之后，我每次看见强哥都心有余悸。
车上风哥依旧在发着对胖子的牢骚，一边叹气并警示我不要跟他学。那样风险太大，我应声答着。
“风哥，为什么还要带着胖子？”我问道。
“以前一起睡地下室、吃不上饭的日子都挺过来了，难道现在为这点儿事赶他走啊？！哎。”风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这家位于北三环繁华地段的夜总会，强哥的地盘。
大厅里的沙发上强哥正跟一男一女在说着什么，看到我们来了，强哥不慌不忙地招呼我们坐下，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来在排雷。
“不管怎么说，我不干了，就是不干了，这跟你当初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赶紧把钱退我！”女的义愤填膺地说道。
“退钱可以啊，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是正规公司，你来的时候也填了入职表的，这样，你要退钱，你是要辞职对吗？”强哥不慌不忙地一边抽烟一边说道。
“是！”那小两口义愤填膺地答道，丝毫没注意自己已经着了道。
“那好，辞职，你写封辞职信吧！我得跟公司人力资源部商量下，找好你的替代者，你不能光想着你自己啊，我们公司也是要运转的啊！你写好辞职信拿过来，我安排好人员接替你，就给你退钱。”
“嗯，什么辞职信？你今天不退钱，我们就报警！”那男的跳了起来。
“报警？好，你可以报！不过我提醒你一下，你报了警，我们也还是按正常程序来。你告我什么？你说我和当初说的不一样？那我请问你，你在本公司只上了一天班，你了解公司的运作章程吗？你凭什么污蔑本公司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报警，你没证据证明本公司诈骗，本公司还要告你诬蔑！我再说最后一遍，要辞职，回去写辞职信，星期一交过来！我这还有客人，就不陪你们了，自便。”强哥不慌不忙地掐灭了烟头，剩下的那对苦命鸳鸯傻傻地坐在了那里。
“强哥，依旧宝刀未老啊！”我笑着说。
“呵呵，吃这行饭的，手艺不能丢啊！”强哥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强哥，你说合作什么？”风哥直接切入了话题，这是他的风格，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租了个地，写字楼，商务单元，现成的办公桌，办公设备……一应俱全，现在人手不够，我想了一下，你手下这几把‘刀’都不错，不如大家合作吧，收入大家平开，那边场地很不错，招助理、文员、秘书之类的，你那场地就撤了吧，来我这边，这边这么大的场，招男女公关、服务员什么的，各方面都打点好了，不用担心。”强哥点燃香烟，拿出一堆资料给风哥介绍起来。
“看来，强哥是想做大啊！”风哥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心动了，这样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可是风险也是并存的。我们那叫小打小闹，即使被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这要弄的话，就是企业化、集团化，是肯定要判刑的。
“人啊，都不是容易满足的动物。”强哥有些自嘲。
“不瞒你说，前段时间学炒股，赔惨我了！”
“呵呵，强哥这是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在小河里翻了船啊！”风哥笑道。
“是啊！要不这人啊，都是一人一个活法！咱还得是安安稳稳走自己的财路！”强哥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在感叹自己30岁已经知晓天命，实属不易。
“怎么样？先带你们去看看地方？招聘广告这一块我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开始。每天至少上100人左右，广告费都是我的。”强哥继续诱惑风哥。
“强哥，这么大价码，为什么找我？”风哥笑着看看强哥。
“我就是看上你手下这三把刀了！我听过他们聊人！很不错！”风哥毫不避忌。
“行，强哥，你让我想想吧，明天答复你，那地方我就不去看了，你说不错的地方那肯定不错！毕竟是合作，害我也是害你自己。”风哥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我就喜欢你风哥这一点，爽快！那我等你信。”强哥也站起身。
离开了强哥那，风哥一直坐在车上若有所思。
“风哥，风哥，咱去哪儿？”我将风哥从思绪中叫醒。
“啊，嗯，去医院，你嫂子在做检查。”
“哦，好。”我应声道。
风哥在病房跟嫂子聊天，我则坐在医院外的花坛里想着强哥说的话，明明被人夸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为什么会有种羞耻感呢？！我揉了揉脸，我不能这么想，我是一个刀手！这是无法改变的！我也不想改变！我不会再做好人了！只有坏人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自己在乎的人！
“段练，干吗呢？”风哥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叫了我一声。
“没事，我抽根烟。”我快步跑向风哥。
“段练，你跟我多久了？”风哥问道。
“呵呵，风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嗯……有半年多吧？”我想了下答道。
“半年，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啊！”风哥这句话意味深长。
风哥坐到一处长椅处，继续说道：“有没有想过不干了？”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真的没有？这行做久了可就回不了头了。”我没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从来没想过以后。但我明白风哥说的“回不了头”的意思，可至少现在我在想，难道现在我就回得了头吗？
“强哥不常夸人的，你才跟了我半年，他就愿意在这么大的生意上带着你，要是做久了，你早晚能自立门户啊！”风哥继续说道。
“风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去跟强哥吧？我……”我听出了画外音，风哥摆了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胖子做事情不行，你看得到，方婷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一行不会做长的！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你。”风哥很诚恳地看着我说出了这番话，好像我们做的事是很神圣很光彩一样。
“斌子呢？”我脱口而出。
“斌子？”风哥冷笑了一声。
“这种人我驾驭不了他，你啊，最好也离他远一点儿！他不相信任何人，我带着他，也只是各取所需。”我不知道风哥需要我什么样的回答，可我知道他大概想做什么。
“你想跟强哥合作是吧？”我说道。
风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风哥一直强调不要惹事，为什么要去算命和为什么急着让斌子回来了。
“风险很大。”我直言不讳。
“你嫂子要生了，我刚买的房，压力太大了。我得为老婆孩子着想。”风哥打出了亲情牌。
“风哥，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我把你当我亲弟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刚跟着你的时候，你没买车，也没买房，甚至偶尔还得挤公交，我还记得有一次跟你坐公交你给一个老人让座，从那时候起我就跟我自己说只要我还做刀手这行，那我就跟定你了！跟着你，我心安。”说到这，风哥笑了笑。
“呵呵，没想到给老人让个座就能收买人心。”风哥自嘲。
“但现在，你已经在北京买了车和房，安了家。老婆贤惠，现在又有了孩子，该满足了风哥。如果你真的是为他们着想，就该满足我说出这些话，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小弟该对大哥说的话了，如果风哥是强哥，也许我话没说完就已经挨了一顿打了！但风哥不是强哥！所以我一定要说。”
“我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但我也是一个男人！也许你觉得我应该满足了，但是你看强哥呢？”风哥说道。
“我入行的时候是年龄最大的，那时候整天被人看不起，叫着比自己年龄小那么多的人大哥，为的就是今天！”确实，我一直觉得好胜心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特别是风哥38岁的年纪、强哥30岁的年纪。我沉默了，我知道这时候我跟他说再多都没有用。这是一个男人急于证明自尊心的表现。我不知道风哥入行时究竟吃了多少苦，他很少跟我说，我也从来没问过。因为对于任何一个刀手来说，入行的经历都是不大想提起的，只有本人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干完这一把，我带你转正行！只带你！”
“从今天开始，你的人，谈下来多少钱全是你自己的，我不再跟你五五分成。”风哥拍了拍我肩膀，其实他也知道这个事情的风险是与利润并存的。没有百分百的利润，是没人愿意做的。只是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风哥说转正行是认真的。
“好好想想吧！”风哥说完就走回了医院。
其实我有说“不”的理由吗？没有，这行做久了，我甚至发现，除了做刀手，我没有能力再去做别的事情了，我那个年纪只能想到自己想要的和自己得到的，完全不会想到自己要失去的。我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其实一切从我回北京开始，就已经注定会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