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他不像你是几百年的吸血鬼。给他适应的时间罢,都是我的错。而且……他有他的苦衷。”那犽知道云错何以这么说。吸血鬼并非群聚生物,他们一向都是注定孤独的东西,而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是依靠云错的血才维系起来的,是因为云错的血他们才可以抵抗神的诅咒,能够在日光下活动,就像人类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戒才无法彻底地接受自己身为血族所背负的诅咒的真正意义。
——那便是失去。
“可是……”那犽想说那不是她的错,云错已经料到了他想说的话,在他说出口之前制止了他。“谁都没有资格去原谅谁,事实就是事实,谁犯下的罪过由谁承担……”云错眼中有着那犽看不懂的深意,她说,“我一早就有这样的觉悟。”
云错说完就走了,那犽站在戒的房门外许久,叹了口气,望了望戒紧闭的门扉,也离开了。
房间里的戒其实都听到了。他不怨云错,一点都不。云错说对了一点,是他没有适应,这种失去的悲伤和绝望,居然要让人去适应!叫他如何“适应”。
但是,当他看着爱莎一点一点化成灰,绝望中,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了。他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他,他想起来了很多事,包括伦迪尼姆是他的故乡之类的事情。他体内的另一个他也爱着爱莎,不,那个女人叫……艾梅尔,跟爱莎一模一样。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的体内会有两个他?他感到太混乱了,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他需要些时间来静静的思考一下,理清这些东西。他不是在怨恨云错,只是有了爱莎这件事的经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就在这种那犽以为的“冷战”持续了数天之后,路西法又来了。寂寞的那犽兴奋地扑向他手中提着的蛋糕盒,路西法偏偏把手中装着蛋糕的盒子避开他朝他身后的方向远远地扔了出去。那犽在这种时候的反应之灵敏一向是天下无双的,只见他脚下一旋,便掉转了前进方向,闪电一般地朝着被丢出去的蛋糕追去,终于在蛋糕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
“干得不错。”路西法赞赏了一声,又扔出去一块糖,已然是把那犽当做云错养的宠物狗了。只可惜某只丝毫没有察觉,准准地接住了那块糖乐滋滋地揣进了口袋。
正是晚上,路西法要上楼找云错,那犽嘴里吃着蛋糕“呜呜呜呜”地叫住了他,使劲咽了一口才把蛋糕咽下去,清了清嗓子,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路西法。“她心情不好。”那犽这样说,嘴角沾满了果酱。路西法看见了却没有提醒他,只是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云错不在房间。路西法毫不费力地就从屋顶找到了她。夜色中,她坐在屋顶上,凉风吹着她的长发,头顶浩瀚无垠的深沉夜空静默着,那一双荒凉的瞳子比夜空更幽深。
路西法在云错身边坐下来。
“得到了你的血,便可以抵抗血族的诅咒,不是么?”
云错不语,默认。
“为什么不给那个女人和他的未婚夫以你的血?这样,他就不会伤心至此了。”路西法说的“他”,乃是指戒。
云错看了路西法一眼,重又将目光投回到幽深的夜色中。她缓缓开口,一贯散漫的声音此刻撇去了往日浮云般的缥缈,如同硬朗而利落的风,犀利,坚定:“人类也好,吸血鬼也好,都是贪婪的生物。比起暴露他们不惧日光的秘密而被血族追捕,我宁愿他们怨恨我。”
云错一向不习惯解释什么,这个时候却对路西法说这样的话,连云错自己也不懂是为何故。路西法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云错的身边,一切都沉静下来,渐渐沉淀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澄明。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仿佛彼此的心意已经相通了一般。
当云错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身子一颤。
诱饵!
漫长的时间里,她真的是在一点一点掉入神的圈套里?戒、那犽、路西法,一个一个,她已经开始渐渐在意了。出门看到甜品店就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会为了戒的事情特意跑去圣塔拉尔,还闯进王立教廷13课;面对路西法,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心声,这一切……是都她在给自己创造弱点。云错把手伸进口袋里把里面的糖全部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良久,狠心扔了出去。
路西法微微蹙起眉看着突然变得焦躁起来的云错,而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地突然从屋顶上跃了下去,空留下路西法一人在屋顶上坐着。
这一晚之后,那犽他们再也没有见到云错。
戒已经想通了,如果说不断重复的失去和反复的悲伤就是身为血族要背负的命运,那么,他愿意承担起这一切,绝对不会被悲伤打倒,不会因此拒绝去接受一切。当初求云错救他的时候他就该拥有这样的觉悟的。他不想,再看到云错那种悲伤的样子。
戒走出房间,想要去找云错。她一定知道什么,关于他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关于爱莎和那个叫艾梅尔的女人。
然而云错却已经不在别墅了。
戒和那犽只当是云错又出去旅行了,安静地等着。
另一边的路西法已经将原来的地狱彻底毁灭了。他拥有着彻底的毁灭之力,毁灭原来地狱中的黑暗和神施下的诅咒虽然花费了些时间,但终于还是完成了。地狱周围的空壁和结界路西法留之未动。他要做的,是在地狱的中心建造一个新的乐园。
这个时候,沙利尔来了。
昔日好友,今日相逢,竟是对面无言。
“你这样,会让天下大乱的。”沙利尔叹了口气,第一句话便是如此。相交多年,虚以委蛇的话都已经不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