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错没说话,只是把手摊开。她的手心里还有一把路边野草上结的那种一簇一簇的野果子,云错给了那犽一颗,那犽欢欢喜喜地接过去就要往嘴里送,送到嘴边时他那薄弱的警戒终于复苏了一点,只见他期待地望着云错,问:“好吃吗?云错?”
“不好吃。”云错说,极其平常地没有任何表情。
“诶?”——可是,并不见她露出吃了难吃的东西的表情啊,而且她也没有把刚才扔进嘴里那个小果子吐出来。
云错动了动嘴角,又说:“我骗你,好吃。”
原来如此,是骗我啊,云错真是坏心眼。这样想着,那犽放心地把手里小小的果子扔进嘴里,咬了下去。
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果子外壳破裂,里面的汁液溅满了整个口腔。
——“呸!呸!”那犽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使劲地吐着唾沫,戒无奈地笑着,从马车上下来把水杯的盖子拧开递给他。那犽使劲地漱了漱口,把杯子还给戒,委屈万分地控诉着云错:“云错……涩的!满嘴里都麻了!”
“哦,是么。”云错吐出舌尖,上面一颗小小的鲜红的果实——正是之前她扔到嘴里去的那颗。
“噗。”云错将那颗果子吐到路边,若无其事。
这个时候还不明白真相的话,那犽就是货真价实的白痴了。
——云错又把他当做试验的白老鼠了。
“云错!你骗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说好吃的!”
“嗯?”云错轻挑眉,坦诚中有几分无辜,“我不是说了么,不好吃。”
“你说那是骗我!”
“啊,我说了,我骗你好吃。”
我骗你,好吃。
我骗你好吃。
我骗你说好吃。
——没事在句子中间停顿是怎么回事啊!
云错她这是明摆着知道那犽贪吃,故意挖好了坑蹲守在旁边看着他往里跳的!
“真是坏心眼呐,云错!如果是有毒的该怎么办啊?”那犽很生气,很委屈,声音高起来,少年的特征越发明显了。
“哦。”云错虽半挑着眼帘慵慵懒懒的样子,但那“哦”的一声却明显是才想到的一般的带着恍然的味道。不过更让那犽伤心的是她接下来波澜不兴的话——“那你就中毒了呢。”
“才想到啊!”那犽张牙舞爪地想要揍她,却被戒带着温和的微笑给拦住。
“嘛,嘛,别生气啊,生气就不好看了哦,那犽。”
那犽在戒怀里蹬腿摆手怎么打得到云错,小个子的那犽被戒制住,云错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看起来毫无悔改之意。
“云错——我恨你!”
“啊,我知道了。”前面的云错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用她漫不经心地语气这样应了一声。
伦迪尼姆是个古老而繁华的城市。这里人群聚集,妖娆艳丽的繁花之下是繁密的枝叶,枝叶的掩盖之下是腐朽的尸体。
最适合吸血鬼这种肮脏生物居住。
马车驶进伦迪尼姆,云错撩起车窗上的帘子一角看着外面,古旧的街道,高耸的城堡,近百年不见,亦未有多大改变,像吸血鬼一样。
那犽跪在马车里的长椅上掀起车厢前方的窗帘,敲了敲车厢对戒说:“呐,戒,看呐,伦迪尼姆,蛋糕超级有名的地方。很久以前就想来了。”
“除了蛋糕,还有红酒哦。”在前面驾着马车的戒回过头来温和的微笑着说,车厢里的云错听了,眉头微沉,隐约有影落在眼里。
“诶?戒怎么会知道?”
“我故乡啊。”戒微笑着回答了那犽的话,极其顺口地,然而突然就察觉出不对来,手中松松地握着马车缰绳,有些茫然:“我……说了什么吗?”
“停下来罢。”云错在车厢里突然出声,戒回过神来停下马车,那犽不明所以地趴在椅背上扭头看着她,云错却只是推开马车车厢的门跳了下来。“那犽先到旅馆歇着罢,不要出来,我和戒去找以后的住处。”
那犽想跟着云错,还没开口,戒便微笑着先说道:“也好,找到住处还要进行打扫,又脏又累的活儿那犽还是不要来了,等下回来会给你买蛋糕来。”
那犽一听“又脏又累”便打消了一半的念头,再一听有蛋糕,立马就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那犽就拎着行李先住进了戒找好的旅馆。
古老宽阔的街道上,偶尔有马车或急或徐地驶过,行人往来,人们的脸上如同带着面具一样生硬而冷漠。
云错半挑着眼帘,修狭的眼慵慵懒懒地挑起,无端地透出傲世的不羁来,一头墨色长发不加束缚地披散着,随行动而微有飞扬,一身黑色的风衣将她瘦削修长的身材恰如其分地衬托出来,一举一动,都显出一股出离尘世的狷狂恣意。戒是一如既往的平常打扮,微笑着,宛如窗下一缕花香,炉前一杯暖茶,寒夜一点篝火,安静,温和而华贵,细细腻腻地透出惊艳来,不似云错那般富有冲击力,而像是一道涟漪,悠悠地,缓缓地,扩散开来,不期然地便覆了整个水面。
“戒,记得什么吗?”云错没有看着戒,只是用她一贯的平淡语气这样问他,戒稍微愣了愣,大约是没有料到云错会主动问他关于他自身的事情,他认识他二十七年来,云错一直都是刻意把她自己孤立起来,不过问他任何事情的。
“没什么。”
“是么。”云错语气极轻淡,轻淡得不需要对方去接话。
戒稍微有些后悔。他想说的,想说从他第一次主动吸食人类的血液以来,他就觉得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觉醒,很奇怪的东西,仿佛他在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渐渐变得不再是他自己。像今天那句“我故乡啊”,那么自然地就说出口了,可是他明明从来没有来过伦迪尼姆。什么甜点和红酒很出名之类的,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怎么就好像那些信息一直都存在于他的意识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