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三月上旬,这天夜里,庄晓生枯坐在宿舍里的书桌前,信手翻着书;这时,他看到了北宋文学家欧阳修的一首《踏莎行》:“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默念了几遍,晓生一时颇有感触:这些天,阿娜在哪里?在忙些什么呢?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两行眼泪,就那样流了出来!早知道是那样,就不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显然,这是一首写离愁的诗:欧阳修官高位重,同时也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写起词来,却流露出柔情似水的风月绮怀!这,倒有点难以索解——
唉,难以索解的事,多的是。这样想着,晓生打开宿舍门,想到外面走走。
刚走出几米远,迎面就遇见一个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着透出丰腴,脸圆如朗月,鼻孔微微朝上:这,不就是阿娜吗?!
晓生震惊之余,一时竟忘了打招呼;那瞪大眼睛的瞬间,只听阿娜说:“晓生,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晓生还是反应过来了,接着说,“刚才,只想到外面逛一下——”
“不是去约会吧?”阿娜盯着他问。
“约会?哪来的约会?跟谁约会?”
阿娜扑哧一笑:“这样说来,今晚上我来,也不算打扰你。”
“今晚上,我就怕人家不来打扰——”
“那,”阿娜接过话,“就到你宿舍坐一下吧?”
晓生皱了皱眉头:自己的听力不错,这句话听得很清楚。于是,他回答道:“那就请吧——”
回到宿舍后,只是虚掩着门,两人就到了里面。
阿娜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书,不时回转头,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晓生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一想起那个夜晚她的那两行眼泪,晓生就觉得有点不自然:深情的相拥,换来的却是她的怨恨、悲戚!
“该说点什么呢?”晓生暗自思忖,“说点什么才好呢?哦,应该说点让双方都不尴尬的话。只是,这些话应该从何说起呢?弄不好,又是——;哦,既然她找上门来,自然有话要说,先探探她的口风吧。”这样一来,晓生虽然脑子里风车般的旋转,口里却没说出什么来。
寂静,室内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
终于,有那么一瞬间,阿娜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晓生,今天晚上,你很老实的——”
晓生避开她的凝视,自嘲道:“大概,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为什么呢?”
“不老实,我就成了——”
“流氓”两个字,晓生没有说出口。
宿舍里一时又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晓生觉得,该抬起头,该正视一下对方的眼睛了;于是,他的头就由微微向下变成了平视。这一瞬间,阿娜离他近了一点,说出的话,带着丝丝缕缕滚烫的气流:“晓生,要是我想呢?”
晓生的心口本是紧闭的,阿娜的这句话,霎时就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心口炸开了一个大洞!上步。环抱。相拥。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像和风拂过山岗一样自然顺畅。那荷花瓣的花蕊微微翘起,隐约预示着那洪水决堤的到来。牛仔裤的拉链,不知何时成了摆设。隔着一层薄雾,晓生已置身那郁郁葱葱、透出阵阵暖意的三角洲..“够了!”晓生的手,被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被拍打的是右手,于是,晓生就用左手轻轻抚了一下那吃痛的右手,接着用一种惊讶的语气问道:“阿娜,你,你怎么了?”
“够了,今晚就这样了!”阿娜的语气很坚定,不容商量。
晓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那只右手就又伸了过去。
“啪”的一声,再次在他的右手背上响起!
晓生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阿娜。
沸点到冰点,原来也只隔着一刹那。晓生一下像跌进了冰窖里。
“晓生,”只听阿娜说,“你,你生气了?”
“生气?”晓生苦笑着说,“我怎么敢生气?!”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我还能怎么想?”
“实话告诉你吧,”阿娜说,“还记得那个晚上吗?”
又要旧事重提!尽管有点懊恼、自责、悔恨、抱怨,晓生还是沉住气,淡淡地说道:“记得,当然记得;你——”
阿娜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鼻梁,笑着说:“记得就好——”
“你,你要秋后算账?”
“账,肯定是要算的——”
“原来是这样!”晓生心里很郁闷,“早知道是这样,那天晚上,就该规规矩矩!否则,就不会有这个晚上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了!唉,一着不慎——”于是,他这样对阿娜说:“那天晚上,我,我只是一时——”
“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又能怎么样?”
“你后悔什么?”
“我,我后悔不该一时冲动——”
“错了!”阿娜大声地说。
“错了?”晓生一时目瞪口呆,“什么地方错了?你是说——,难道——”想到这里,他这样说道:“阿娜,你,你的意思是说——”
阿娜幽幽叹了一口气,红着脸说:“那天晚上,你,你又不要——”
恐怕就是见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晓生也没这样吃惊:很明显,阿娜的意思是,那个晚上,她本来是要给的,只是自己不要!可是,那两行眼泪又从何说起呢?!姑娘的心思——
怔了好一会儿,晓生试着这样说:“今天晚上,也还来得及?”
阿娜正色道:“来不及了,太迟了!”
“不是还有时间吗?阿娜,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晓生不解地问道。
“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了?到哪里去?”
“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去打工?”晓生问。
“是啊,是去打工!”
“那,今天晚上——”
“唉,”阿娜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晚上,如果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就会,我就会顶不住,就会给了——,离开你的宿舍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给了你,一切就会不同了!我,我也不必要再到外面打工了——”
“可是,现在——”
阿娜打断他的话:“晓生,现在,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今天晚上,我已经没有那种感觉、心情和愿望!就算是给,我心里也是很难受的——”
“的确,”晓生心想,“人的感觉,真的很怪,真的勉强不来——”这样想着,他凝望着眼前的阿娜,想说点什么,却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阿娜也静静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终于,她说话了:“晓生,你真的想要?那,那,那我就——”
晓生体会出,阿娜说这句话时,带着某种勉强:她自己并不想要,只是,只是想让对方满足一下——
“那,”晓生说,“那,那就算了吧。”
“晓生,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阿娜问道。
“还能再说什么呢?”晓生心想,“事已至此,什么话都是多余的!真想不到,那天晚上,自己误会了那两行眼泪,于是,一切都成为飘向天边的一片云烟,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要怪,恐怕也只能怪自己——”他将眉头舒展开来时,只是这样说道:“那,就在外面好好干活吧,找——”
阿娜听了这话,停了片刻之后,这样说道:“那,我走了——”
“我送你一下吧?”
“不,不用了——”说着,她挪动步子,向门外走去。
晓生想跟上她的脚步,想了一想之后,还是停在了原处。
阿娜出门好一阵子之后,晓生才想起了什么,他走出几步,来到宿舍门口。然而,在宿舍门口,除了一团黑暗,黑暗中小草黑魆魆的影子,他什么也看不见!
看到这里,你大概会觉得,这部《河畔暖阳》会像《西游记》一样,由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故事组成,故事一结束,相应的人物(其中大多是妖魔鬼怪)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究竟是不是这样呢?
阿娜走后,晓生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这天晚上,他又在宿舍里信手翻阅;这一次,吸引住他的目光的,是晏几道的词作《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佳词丽句,诚然是不错的;然而,晓生一时却涌上了这样的感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的词典里,似乎不曾有什么“彩云归”,有的只是离别,一去就难觅踪影的离别!这,这是——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渗了进来;这个晚上的月光,点染着一层橙皮似的晕圈,尽管不那么透亮,温婉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幽怨与希冀。
晓生凝神盯了一下这淡淡的月光,一时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带上门,走出了宿舍。
信步走了一阵子,他来到中学足球场的南侧。
一大圈围墙,将足球场围了起来。晓生所走的,是围墙南侧的一条泥质小路,小路上有一些小石块,小土坡,小土坑:好几天没下雨了,走上去,尽管不太顺畅,不过,倒也算切合晓生此时的心境。
在这小路上走了一阵子,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