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亮,不是我自我表白,这两年,我这个市委书记把咱卫河市四区八县将近二百个乡镇,不敢说全跑过来完了也至少跑了一半以上。特别是京广线以东的那六个县,一望无边的大平原上,没有资源,没有工业,人口又稠密,单靠种庄稼怎么能让他们致富奔小康?我可真是发愁呀!”梁文秀很真诚、也很动感情地在谈着她上任之初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真渴还是下意识的动作,又把矿泉水瓶盖旋开,往嘴唇上轻轻倒了倒,便又说道,“我往省农科院、林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这些地方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找那些专家学者不知道开过多少次研讨会,但是想让他们给没有资源又没有资金的农民们指出条致富路子,跟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困难。说句很难听的话,上任伊始的雄心壮志,到这时真成了‘黔驴技穷’了,有时我还在想,驴还会拉磨,我可是连拉磨都不会的呀!”
龚克亮被梁文秀的讲话技巧吸引过去了,他感到梁文秀很悲壮,这种悲壮既不是文成公主嫁到西藏那样的悲壮,也不是王昭君出使匈奴那样的悲壮……这种悲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悲壮。
“正在这时,省里决定开发共城煤田了,这真的是一个大好消息。”梁文秀稍微停顿了一下,猛然兴奋地说道,“我真的为这个信息高兴得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过去,我不相信有夜不能寐这样的情况,可这次,我信了,那个激动呀,说出来不怕兄弟你笑话,我那个时候就认准了,这是个机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机会。我虽说当时心里还不知道下边该怎么干,但我却清醒地知道,卫河市的致富奔小康有了依靠。我高兴地认为,这是命运在照顾我,好心有好报,我信这一点。”
“明白地告诉你,怎么样抓住开发共城煤田这一大好机遇,我是非常慎重的,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天天喊着‘抓住机遇求发展’,机遇真的来了怎么能让它跑了。不错,我不是专家学者,我当初学的不是物理化学,不是工业管理、不是经济管理,但是我知道走出去、请进来,懂得不耻下问的道理。”梁文秀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大约是下意识吧,又把矿泉水瓶盖旋开,往嘴里倒了倒,至于那水倒进了嘴里没有,谁也不知道。
龚克亮看着梁文秀,也不知道是太阳的光辉让这位贤淑端庄而又漂亮的女书记红光满面,还是因为谈兴正浓引发情绪激动使她神采飞扬。此时的女市委书记兴致勃勃,浑身焕发着像少女一样的青春朝气。龚克亮在心中赞叹着:是时势造英雄呢,还是英雄造时势?然而,不管是谁造就了谁、谁又影响了谁,却应该承认,国家进入了一个建设发展的健康之路,而人才,也就像雨后春笋般一簇簇涌现、一丛丛成长,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好时代啊!
梁文秀真是有备而来,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凡是切身体会、亲自实践,这滔滔不绝中也确实言之有物。龚克亮当然清楚,为了说服自己,她不但做了充分的准备,而且也是下了决心的。他心里也确实佩服,这个女人的不简单之处也正是她锲而不舍的毅力。
一阵山风送过来一阵松涛,一团白色的雾气翩翩而至,近了,近了……到触手可摸时,它又变成无色的了,真是有趣。
梁文秀稍事休息了片刻,继续着她充满激情的演说:“克亮,我请教过专家学者,请教过上级领导,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是高人、都是精英,每每请教他们,你都会感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们不愧为专家学者,他们不愧为上级领导,他们不愧为改革开放的精英,他们的认识和看法,不但具有超前意识,而且还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经过把对他们请教的认识和看法认真整理过后,一幅很有改革开放精神,很有超前意识,并且非常符合咱卫河市的实际情况,在现实社会中又非常具备可操作性的宏伟蓝图就清晰地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克亮,这幅宏伟蓝图的出现,也让我激动得好几天夜不能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高兴,只要你是个共产党人,你就不能不为这幅宏伟蓝图喝彩叫好。我是高兴啊,这幅蓝图把长期以来困扰我,让我感到像老虎吃天一样无能为力的问题解决了,卫河市六百万人民致富奔小康不但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而且可以把腰杆挺得很直地说:卫河市小康,指日可待!克亮,难道你不高兴吗?难道你不激动吗?”
用这一方式的问话,龚克亮当然无法回答一个不字。他只好顺口回答道:“这是件大好的事情,谁都会高兴,谁都会激动!”
讲得兴奋了,讲得激动了,梁文秀从坐着的石头上站了起来,伸出胳膊来指着韭山前边那空旷的天际,很有点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说道:“克亮,你来看……”
龚克亮也急忙从石头上站立起来,用有力的大手一把扶住梁文秀另一只还没有来得及挥动起来的胳膊,笑着问道:“小心点,你没有恐高症吧,咱们是不是往后站点儿?”他曾是个飞行员,他知道,有恐高症的人在猛然站到高处时,会犯晕的。
梁文秀笑了,很自豪地回答道:“不怕!我没有恐高症,我也不会犯晕的。”但她却没有甩开龚克亮扶着她那只胳膊的大手,她当然感到了,有这只有力的大手扶着,她会更大胆、更放心。
山风把梁文秀头上的那缕散发吹了起来,她紧身的衣着令她看上去是那样苗条健美。阳光下,她飘动的散发,还有那挥舞着指点江山的胳膊,仿佛一尊美女的塑像一样,更让人感到英姿飒爽。
韭山主峰的前方就是当年姜子牙指挥大军杀向殷纣王的主战场——牧野大地,而它的侧畔,便是姜子牙出奇兵的土峪口,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特意的安排,梁文秀对共城出现煤矿这样的事情竟然也认为是上天的垂青,而且竟然也站在韭山上指点江山了。
梁文秀指着牧野大地对龚克亮兴奋地说道:“克亮你看,咱们的山下是共城,煤矿就在这里,如果把这个大电厂建在了宽河……”她那只胳膊极力朝着前边指引着,她要让龚克亮越过眼前的牧野大地,再越过蜿蜒曲折的滔滔卫河,再越过那纵横的阡陌、沧海桑田……一直看到天尽头,那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地方是云雾缥缈的地平线,也许那道灰蒙蒙、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地平线就是那道阻挡着波浪汹涌的黄河水到处乱流的巍巍黄河大堤吧!在那黄河大堤的拐弯处,应该就是宽河县了。梁文秀继续说着,“从共城到宽河应该是二百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你看,这中间要经过卫东、大封、远阳、河津四个县。”梁文秀确实对自己属下的地方了如指掌,她如数家珍般地点着这些从近到远的地方,得意地说道,“克亮,你说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么?一条高速公路从西到东,真像韩红唱的那首歌一样,一条神奇的天路把党的温暖送到边疆。咱要修的这条高速公路从共城开始,经过卫东、大封、远阳、河津,到宽河电厂,不到二百三十公里就穿过咱卫河市的六个县,一个学者把这一蓝图形象地形容成:一根扁担挑着两棵摇钱树,上边还穿着四颗大珍珠。多贴切!其实,我倒觉得还是韩红唱的好,一条巨龙横贯卫河,为牧野大地送来安康!”她越说越兴奋,嘴里竟然轻轻地哼起来韩红唱的那首歌。
不但梁文秀的举动让龚克亮惊讶,就连梁文秀唱的那歌词也让龚克亮惊讶,韩红唱的,真是这歌词?
梁文秀很有几分自我陶醉的样子,仿佛展现在她面前的牧野大地已经按照她描绘的蓝图正在千军万马战犹酣,六百万人民致富奔小康的目标真的已经指日可待。她两眼注视着前方,并没有看龚克亮,可是她却问道:“克亮,你说这个方案怎么样?应该说很宏伟吧?”
两眼同样注视着前方的龚克亮,并没有立即回答,应该说,他和梁文秀都在注视着牧野大地,然而,他看到的和梁文秀看到的并不一样。从太行山的山脚到那巍巍黄河大堤堤脚就应该是二百二十多到二百三十公里,按说,这是一段并不太长的路程,就目前省市的经济实力看,要修这么一条高速公路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可是,根据国家交通有关方面的宏观计划来说,这二百多公里路程,无论从竖的方面还是横的方面,它都难以和交通路线连接起来;另外,从太行山的东麓到黄河大堤的那个脚下,全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那肥田沃土上连个稍微高点的土坎和土丘都少见,黄河从黄土高原上冲下来的这块冲积平原实在是中华大地上不可多得的良田,即便是修一条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又要毁坏掉多少让农民心疼的土地?又会出现多少无田可耕的农民?如果真的把这条高速公路修起来了,因为公路两侧缺物资、少资源,几乎没有像点儿样子的工矿企业,除了从煤矿往电厂送煤之外,又有多少物资要运?它的可利用之处又有多少?它的经济价值又有几何……龚克亮看到的仿佛是那辽阔的地平线上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硕大的问号,而且那些问号是这个刚刚消失,那个便又接踵而至,没有停顿的时候……
于是,龚克亮没有回答。但是他非常清醒地知道,这是个回避不了的问题,回答也得回答,不回答也要回答。今天,他和她之间就这个问题是非要说透,非要说出个一二三不可的。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龚克亮回答的声音,梁文秀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从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情景中回到了现实,声音轻轻但却很有分量地问道:“难道我的这个意思你还没有领会?我真有点儿想不通了,我的这个想法,我的这个方案真的有问题吗?”
“梁书记,我从来没有怀疑你一心为了卫河市六百万人民致富奔小康的崇高思想,我也从来没有怀疑你作为一个市委书记所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既然是回避不了的,而且梁文秀又再次问到了面前,龚克亮干脆也不再回避了。况且,自己不是也早就想就这个问题来亮明自己的观点吗?龚克亮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学习胡锦涛总书记最近关于‘科学发展观’的重要指示,听了你刚才关于发展卫河市经济的设想,你又是这么苦口婆心地来阐述自己的心志,我会赞成你的这一设想的……”
“这么说,你是不赞成我的这个设想了?”梁文秀听出来龚克亮的话里有话,就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和共城市可是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方案的,怎么能是在学习了胡锦涛总书记的‘科学发展观’后才反对这个方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