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宣来到包中年办公室，见他正在给两位工作人员安排工作。他说：“服装节的事就这样说，方案等市长办公会议通过了我们马上实施。另外你们两个科注意开发区报来的项目，看材料齐不齐。去香港签约在即，港商最近要飞过来，再和我们细谈些具体事情，下个月就能签约了。这几个项目省政府的批复还没有来，打电话问问省发改委还需不需要去人，需要去人了，我们安排人……”两个人边听边点头，一位工作人员和老宣相识，起身给老宣递烟。老宣接过烟后，那人又“啪”地把打火机点着，本来老宣在沙发上坐着，见有人点火，忙起身说“谢谢”。这时只听包中年继续说：“下午开个班子会，把刚才说的几件事在班子会上通过一下。”两个工作人员都点头称是，转身走了。老宣见他们走出门，忙把门关上，然后说：“包主任忙啊！你们政府机关真是怪：老百姓不关心的事，你们认认真真地忙；老百姓关心的事谁也不过问。就说咱们市每年举办的这服装节，有什么用，倾全市之力办了一届又一届，真正能为社会作多大贡献？一台晚会一千万，真是劳民伤财。”包中年说：“你真是个疯子！”老宣笑道：“疯人说疯话，别跟我一样。”包中年这时从书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卷说：“最近我从民间买来四幅画，你给我鉴定一下。”老宣走过去，接过纸卷，一层层打开，然后把四幅画一一打开，放到包中年巨大的办公桌上。老宣认真看了一会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抬头问包中年：“哪儿买来的？”包中年说：“二月二丹山庙会一个旧书市上。”老宣又问：“多少钱？”包中年说：“每幅他们要一千元，最后每幅七百元成交。这是真画吗？”老宣没有说话，他一幅一幅地看起来。
第一幅是《牧牛图》。整个画卷有两米来长，四十厘米宽，纸呈浅黄色，画面为黄灰色，夹杂着土黄色。构图是这样的：右边为三棵陈年垂柳，柳树的下方是一片水藻及各种水草。向远方望去是一片水洼地，一直延伸到天边。垂柳的叶子很浓，舒展开来，把画面的上方占了三分之二。左下角有一间石屋，右边有一片茂盛的草地。草地边有两头水牛对头在吃草，右边的牛背上坐着一个牧童，一手牵牛绳、一手握细鞭，牧童伸头下看，不知在看草地上的什么。
老宣戴上眼镜，俯身在画面上认真看了一阵，然后直起腰推推眼镜说：“这是一幅宋代的山水画，作者是阎次平，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公元12世纪人，生于山西永济。他从小跟父亲阎仲学书画，并传承了他父亲的技法，他的山水作品仿李唐画法，善画人物，专攻牧牛，传世作品极少，这是一幅传世珍宝。你看此图描绘了真实的不同生活情景，牛和牧童的刻画生动自然，体现出画家细致的观察力。你再看此卷，前后有不少收藏印章，其中有‘乾隆御览之宝’！”包中年听得眼睛瞪大了，说：“不会吧，照你说这岂不是无价之宝？”老宣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件无价之宝，但不是真品，这是幅仿真品。”包中年一惊：“啊？是件赝品啊！”老宣说：“包主任你别急，这虽然是件仿真品，但不是一般的仿真品，这是清中时期的仿真品。据我所知，这幅真品目前在南京博物馆收藏，只有仿真品才能在民间流传。这些仿真品时间久了，年代长了，也是艺术品、也是珍品，升值的空间很大。”包中年又问：“这件仿真品值多少钱？”老宣笑道：“包主任，你好眼力呀，这次你发大了。目前书画市场上很少见这种仿真品，更很少有清中时期的仿真品，我看最少值五十万元！”包中年笑道：“不会吧，你不会拿我开心吧？如果是这样，五万元卖给你怎么样？”老宣道：“包主任，君子不夺他人之美，如果你真想出手，我给你五十万元现金怎么样？有个名画防伪网站，你登录一下就知道了。”包中年哈哈一笑说：“不说价钱的事了，看下一幅吧。”
正在这时，包中年手机收到桑丽兰的一条信息：
我真的不想打扰你，我知道你这会儿很忙，但想你的思绪如涨满的潮水，涌破闸门奔流出来，急而猛烈。我从血液里爱你，这种爱刻骨铭心，伴我终生的。春天来了，我对你的爱随着和煦的春风，飘到你的身边，关心着你、包围着你、伴随着你。这会儿不管你在做什么，都不要忘记在天啸市还有一个痴心的女子在时时刻刻地爱你、想你，这个女子的命可以不要，但她和你之间的爱情不能不要。
包中年看完她的信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宣这时正在认真地看第二幅画。第二幅是《秋郊饮马图》。细细看来，只见整个图两米半长，宽五十厘米，画面宽大，气派，立体感强，色彩艳丽，给人一种震撼感。虽然这幅装裱的纸已陈旧，但豪气还是存在几分。整个画面由奔马、饮水马和坐骑及树木、河床、草地组成。图的右边是一棵红色枫树和六棵无名树组成，占画面的一半。树的下面，有一位穿红袍白裤、头戴休闲官帽、脚穿高筒马靴的官人。只见他双手抱胸，怀抱长鞭，坐在一匹黑色的马背上，这匹马是白脑门、白胸前、白蹄子、白马尾。他正转身专注地看另一匹米黄色的马正和一匹枣红色的马驹在嬉戏。黑色坐骑的前方，有五匹形态各异的马在小溪中饮水、吃草。其中有一匹米黄色的幼马，站在水中回头看着坐骑后边两匹嬉戏的马儿。图的左上方，有两匹幼马在一前一后奔跑，它们似乎玩得很开心。整个画面，大而不散，浑然一体。
老宣看了一阵，取下眼镜，用手捶了捶后背说：“这幅《秋郊饮马图》是元代画家赵孟■的鞍马画代表作。看，画中秋天郊外的水泽边，这一红衣闲官驱策骝马的情景多么的怡人。这近处双马似嘶如闹，远处双马追逐腾跃，其他马匹入泽饮水的画面，多么的风雅、安详。他画的人物马匹形态生动，一草一木，栩栩如生。这幅画面颜色浓丽，具有浓郁的意趣和情致，显示了画家驾驭画面的非凡本领。据我所知，此图为作者五十岁之作，实见功底。这幅画是清末时期的复制品，他的原件，目前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包中年忙问：“价值怎样？”老宣说：“也有‘乾隆御藏之宝’，市场价不会低于上一幅。现在就这个仿真品世上存的也很少。”包中年看了一眼老宣，没有说什么。老宣说：“行啊包主任，你的眼光不错！”包中年忙说：“瞎猫逮个死耗子，巧遇，巧遇！”老宣说着又打开了第三幅画。
这时，包中年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一看又是桑丽兰的，信息是这样的：
你可能处在矛盾中，你舍不了你的家庭，还有你的儿子。同时你更深爱着我。我知道你盼望着和我在一起。十年前你就对我说过，你和你妻子在一起是应付，是尽义务。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是真情地付出。是啊，你是天，我是地，我们在一起是天地融合，浑为一体。这种感天动地的爱，你还不随手取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对不起谁，你一定要消除这种心理障碍，大胆、自然地爱吧。有多少伟大的领袖人物，为了追求真正的爱情，抛家庭、舍妻儿，义无反顾地追求着爱，我们这些小人物，有何不能呢？……
包中年看完她的信息，“吧”地合上了手机。
老宣在看第三幅画，包中年俯身看了看。这第三幅是《晓雪山行图》，这幅画装裱质量要高一些，发黄的纸张用手摸去刷刷作响。这是一幅长约一米，高四十厘米左右的山水画。画面很简单，一半山，一条雪路，几枝红梅。画中央两头毛驴一前一后在雪地上吃力地行走，驴的背上驮着用竹篓装的炭块。后边跟着一个老者，他头戴毡帽，身着薄薄的棉衣，扛着鞭，弯着腰，双手放在嘴巴前取暖。看着这位老者，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老者扛的鞭梢处，还吊着一只山鸡，尾巴长长地垂下来，似乎一摇一摆的，很有动感。这幅作品题目叫《晓雪山行图》，这就告诉人们，这位老者天刚刚亮就出发了，他去给谁送货，送到哪里，这么大的雪天，山路又不好走，为何还要坚持走下去？这给人们留下很大的思索空间。
老宣看完对包中年说：“这是宋朝大画家马远的作品。马远的山水画，最能代表南宋山水画的风格，对后来艺术界影响很大。我当年学美术的时候，老师重点讲了宋代的马远和夏圭。今儿咱不说夏圭的作品，只讲讲马远。马远的作品产生最大影响的地方不是中国，而是日本。他的绘画，对日本画的影响，胜过中国任何一个画派。日本有个画家叫雪丹，日本人称他为画圣，他的作品就是有浓厚的南宋山水画风韵。马远这幅画画的山体和山路，如斧劈一样，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画面简单而有情趣，是难得的仿真作品。这幅画我目前是第一次见，它的真品应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放着。我们手中这件还是清代仿真品，也有皇家珍藏之印。”
老宣把《晓雪山行图》收起，又看第四幅画。这时包中年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机，似乎又有信息飞来，他打开看了一下，并没有信息。
最后一幅是《林原双羊图》。老宣拿起来就说道：“好画，好画，这是元代林卷阿的作品。林卷阿，字子焕，是大画师方从义的弟子。”说到这儿，他问包中年：“方从义你知道吗？”包中年忙说：“不知道！”老宣抬起头说：“不知道，不说了，说来话长。我们只说林卷阿。林卷阿善画山水，笔基潇洒，格调清逸，富有节奏感和层次感。看三棵古老的柏树下，溪水边，一只白色的山羊和一只黑白间花的绵羊在吃草。图中没有人物，只有两只羊在吃草，图中溪水边草木丛密，古木盘根错节，苍劲深厚。作者写实功底扎实，画笔严谨灵活。两只羊毛色蓬松柔和，十分生动。这幅画的真品也不知在不在世，现在能发现这件复制品，也算珍品了，这也是清代仿真品。”
他俩看罢，老宣沉思起来。包中年边收起这四幅画边问他：“你评价评价！”老宣说：“刚才我一幅一幅都评价过了。我现在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这四幅山水画都是描写动物的，牛、马、驴、羊。这说明收藏者是有用意的，是懂字画的，肯定把它当成无价之宝，可为什么这些珍品会流失街头，而且会很便宜地卖了呢？第二个问题是，就我们天啸市而言，能有这样四幅画的人不多，我知道全市连四个收藏者都没有。我认为这样的画，只有达官贵人才有，可为什么又流落于社会呢？包主任，你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吗？”包中年想了想问：“我购买这些画合法吧？”老宣说：“合法！”“我收藏或送人或出售合法吧？”老宣说：“没什么问题，合法！”包中年说：“那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我收起来了。”他说着开始把这四幅画卷好，包好。老宣说：“包主任，如果你收藏我就不说了。这些画虽是仿真品，其价值也不低，它的主要价值在于：件件都有乾隆御览之一印。这就说明，这虽是仿真品，可乾隆帝都看过，收藏过，所以它就是无价之宝了。如果你送人，我建议你别送这些画，虽然是珍品，但总归是仿真品，人家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的。想送人我给你几幅现代山水画，也是大家名家的，极有收藏的价值。再就是如果你要出手卖了给我说一声，不要卖给别人，卖给我。我给你的价格高于市场价的百分之十怎么样？”包中年说：“你收藏的字画汗牛充栋，你盯着我这几幅干啥？”老宣想了想说：“我说实话吧，我想让这些画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包中年一听老宣这样说，马上警觉起来，忙问：“什么什么什么？完璧归赵？你知道这是谁的画？”老宣走到门边的水盆边，边洗手边说：“包主任，我刚才说了，这些珍品民间不可能有，我市的收藏家也不会有，只有做官的人有，或者是有收藏爱好的官人有。拥有这四幅画的人是对字画有极高鉴赏力的人，可为什么这些画会跑到旧书画市场？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罢职的官员，被抄了家的官员，这些东西才会流失。我问你，我市最近几年出事的官员谁的职务最高？谁又懂得字画？”包中年听完老宣这么解释，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说道：“桂中原桂副书记？”老宣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包中年手中的长卷书画“啪”地掉到了地板上。
老宣摇了摇头，神秘地笑笑走了。
老宣走后，包中年才回过神来。这会儿，桑丽兰又给包中年发过来一条信息：
真的不想打扰你，但我实在忍不住。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还拿着大刀到处追赶我，要杀我。我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后来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流泪到天亮。你真的忍心杀我吗？小时候外婆说，梦是现实的预兆，也可能将来我会真的死在你的刀下。行啊，爱你爱到天涯边，做你刀下鬼魂也心甘……
包中年看完信息，给她回复几个字：“在开会，谅解。”
桂中原是上届的市委副书记，在几次调整干部中，他收受贿赂一百余万元现金。在主抓矿产资源工作期间，收受矿主贿赂二百万元现金。另外收受名烟名酒名画及古玩无数。天啸市不但是个航天工业大市，也是个多资源城市，有煤矿、蓝晶石矿、金矿和碱矿，上千家小型资源企业在拼命地开采。国家连续整顿了几次，效果都不理想。2003年国务院总理批示对天啸市的小型矿产和私人矿产进行整顿，省公安厅才动真格的，抓了不少违法矿主，最后牵扯到了桂中原。后来桂中原被判无期徒刑，目前在省第一监狱服刑。他的妻子根喻洪也参与收受贿赂，被判十年徒刑。因有严重的心脏病，目前保外就医，居住在省会一个住宅小区里。桂中原有一双儿女，男孩是老大，在市公安局工作，父亲出事后，一个人跑到深圳经商去了。女儿在父亲出事的时候还在上大学，目前在她母亲身边生活。
包中年是桂中原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在下边当厂长时，桂中原是县委书记；后来桂中原当上了市政府副市长，包中年调回来当市经济发展中心副主任；再后来桂中原当上了市委主抓组织的副书记，包中年为中心正主任。桂中原出事的时候，包中年的心提得老高，原因是他也向桂中原表示过心情，指不定哪天中纪委的人就来找他。还好，中纪委在这儿办案两个多月，一次也没有通知他。桂中原转到省监狱后，他和几个朋友去看他几次，但都没有见到。第一次是监狱里不让见，说是有规定，新来的不让见。第二次是桂中原不愿见，他们在候见厅等了半天，传出来话说他谁也不想见。第三次去是桂中原有病，正在治疗，也没有见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