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悄悄上京已经一个星期了,昨天打电话说是一两天内就赶回来,他这回身上担子可不小,毫不夸张地说,栏目生死还有我们全组人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大家心急火燎地盼着破茧而出,这几个月,改版和节目屡遭杀戮,一次一次地挫败,我们对自己深深怀疑也彻底没招儿,真是江郎才尽了?黔驴技穷了?
平常,江北最看不起台里那些靠“高人”指点走路的人,我以为他就是嘴上说说去北京去北京,没想真去了。看来,这几个回合下来,我“牛奶”哥大刀阔斧革的不光是我们,也把江大厨这头给剃了个精光。不过,他这一去,我们心里这堆火好像又死灰复燃了,就连遭受失恋打击,好长时间都没湿的森林也都铆足了劲儿,摩拳擦掌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湿来:奶奶!拼了!
这段时间,《周末乐翻天》翻天似的火爆,连续两个星期,收视率一直排在我们前边,森林当然不服气,横眉冷对根本不屑一顾。上周五,我硬押着他看了一期,我是想知道,陈菲儿到底赢哪儿了。森林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说人家是陈露露靠露露雷人,一会儿又说她是陈吠吠装傻蒙人!我就说他,什么态度,装傻也很可爱嘛,尤其是一个漂亮女孩子装傻!何况人家这是娱乐节目,我看挺好!森林气得直跟我号号,她这是娱乐吗?根本就是愚人愚己!为什么就不能多点自己秉性!
可看着看着我就看不下去了,不说什么露露吠吠,包括陈菲儿,台上高矮胖瘦男男女女四个主持人,上下一码色的花格子,不知道嘉宾打哪儿请的四大没女,稀施、刁馋、忘招君、羊鬼匪,全是超级虎背熊腰的反串儿,所有人分成两大阵营一直在争执一个问题,脸蛋重要还是本事重要,陈菲儿们边撒娇边摆pose,串儿们边扭捏作态边撒娇,我顿时来了精神,电视吧地一关,叉着腰跟森林说,“太好了,越花里胡哨越死得快!‘牛奶’哥原来就弄这么个东西来摧残蹂躏咱们!不出仨月!”见他耷拉着脑袋,伸手一扒拉,人家靠在墙根上什么时候睡着了。
自打莫飞出事后,我常常在反省,这桐州好像真是徐未未说的有股子什么魔力,它让人着魔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道了自己是谁。我想,如果莫飞不调到桐州来,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吉凶难料前途黑暗,我在台里备受煎熬。
明星主持人这光环真不是好戴的,压力、竞争、危机,把人逼到一个死胡同里,谁都清楚光环就是刹那间的事,可还是拼了命地抱紧不撒手。但你抱得越紧,坏菜得就越快。
记得那天在白云宾馆,莫飞兴冲冲地问我,想过去省电视台吗?我立马眼瞪得像灯泡。那时候,省电视台在我眼里像天方夜谭似的,做梦我也没想过。莫飞又说了,如果,把你调到省电视台去,你看怎样?我哪敢信啊,一连问了三遍,真的,真的?真的!最后一遍,我兴奋得差点没晕过去,然后,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消息,只要一见莫飞就问,什么时候才能去省电视台!
现在,成了省电视台一分子,我才明白,上边央视你省台比不了人家霸气,人家全是卫星频道,好节目的确不少,可不好的呢,人家照样“星”;下边市台你也比不了人家自在,就几个频道,大家都还一块地面上混着,啥子好争的?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行了,什么CSM收视率,那种心电图一样的东西,看了就让人心惊肉跳的不舒服,还是不要了好噢!
省电视台就不一样了,外,各省电视台竞争激烈,三十多个省自治区卫视呢,大家都要收视要生存要发展,谁不绞尽脑汁把观众锁到自己台上?不然,哪天经营不下去,让别的省电视台把你给收购了,丢脸丢人不说,全省人民能答应吗?内,各频道栏目激烈竞争,好歹台里像模像样也有八九个频道,不也得收视发展的好有一比吗?但频道不像央视那样严格划分,《咏乐汇》一沾点儿文艺气就赶紧调到三套去,所以,这一不严格就模糊,一模糊弹性就大,只要收视高来钱通吃!你有百姓讲述,我有凡人故事,你推乐翻天,我播天天乐。本来大家都是copy来的,看谁气死谁,标准的窝里斗。窝里斗完了,还得以宁死不屈的精神,顽强拼搏杀出重围,干吗?上星哪!唉,没办法,这就是省电视台。
“这就是省电视台?”
出租车里,高岩仰脸看着眼前这座十几层大楼又问,司机师傅看了他一眼,是啊,不是说到省电视台吗?没错就这儿!反正就俩电视台,只要你不去市电视台,这就是省电视台!
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这台标他再熟悉不过了,DJ两个金色的字母巧妙地连接着飘带一般。下了车,高岩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然后,仰起脸一层一层地数着写有“东江电视台”五个金灿灿大字的这座大楼,一共十九层,十二根十几米高的玻璃钢柱子把门堂直撑到三层。他边看嘴里边啧啧,到底是省电视台,真气派!再往里看,还有好几座楼是稍低点的,椭圆的玻璃钢屋顶又宽阔又亮堂,上边放了大大小小十多个卫星接收器。这么看了一番,高岩就想了,苏一尘是在这楼里上班吧?在哪一层?哪个窗户是她的?想着想着,突然,被一只胳膊结实地拦住,“请出示出入证!”
高岩吓了一跳,见自己站在大门边上差一步就进去了,赶忙后退两步跟穿制服的年轻人解释,“我,我不是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完了径直走开去,忽而又走了回来,他又一次被制服伸手给拦住。
满脸堆着笑,高岩掏了支烟上给制服,制服严肃极了,这儿不许抽,有事请讲!高岩就说了,“我想找个人,她是你们电视台的,麻烦小老弟帮着给联系联系。”
“您直接跟他本人联系,让他出来跟您见面,您可以到传达室等!”制服跟他指了指一间玻璃屋子,高岩答应着走进去,心想,要知道电话,还用找你?
传达室的座位上坐着几个人,高岩过去也坐下来,坐了多会儿,身边的人一个个渐渐地去又渐渐地来,他心里开始禁不住寒凉了,这么干等也不是事儿啊!看看表,差不多下班的点了,这时候,轿车一辆挨一辆从传达室前边驶过去,高岩扭头看看,都是打电视台里边出来的,顿时又失望又后悔,我想得也太简单了,如果苏一尘每天也这么车来车去的,能见着人家吗?我怎会这么冲动,头脑一热就真跑这省电视台来了!
在家时候想得都好好的,可真来了省电视台坐到省电视台的传达室里,高岩心里恍恍惚惚的,他忽然觉得,什么苏一尘啊杨紫的,全跟梦一样不真实,这纯粹他自己心理作用才浮想联翩的,一时间,那个时刻纠结着他的问题完全被推翻了。
高岩一共在省会桐州待了三天。他想明白了,不再非得一门心思见什么苏一尘,能见了当然好,真见不着也罢,权当来省会旅游了。他找了家离电视台很近的宾馆住下,白天,景点游游玩玩,到了黄昏,约莫快下班时候,他就到电视台大门口对面的乐尔福超市,一边买东西一边朝电视台里头观望。反正,宾馆饭菜贵,超市买点牛奶、面包当早饭吃,而且他觉得电视台真是个好地方,一条路过去就是景色怡人的未央湖,湖水荡漾,杨柳依依的,电视台前面的广电路上,晚上还非常热闹,大大小小开着好多餐馆,吃饭便利,吃完了就在边上逛荡逛荡。这晚上的电视台啊,简直就是金碧辉煌,十九层的大楼格外耀眼,无数金色星灯闪烁,霓虹时而红时而黄一会儿又变成蓝,波浪式地不停变幻,比白天可好看多了,不过,也似乎更加神秘了。电视台的围墙是道黑色的铁艺栅栏,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各色不同的轿车,种的花、树、绿篱什么的,外面看得一清二楚。高岩发现,其实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在栅栏边上逛荡,眼里是一种神秘一种探究一种仰望还有种羡慕,或者,自己眼里的内容比别人更多。
第三天黄昏,高岩准点来到乐尔福超市,假到期,身上钱也差不多光了,明天务必得走人,这次,他打算看看给家里带点东西,也算没白来省城一趟。结账时,他习惯性地朝电视台里又望了一下,这一望不当紧,看到苏一尘了!
东西一撂,高岩飞出超市,他看见苏一尘正款款地从电视台里走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只隔了一条马路!他屏气凝神站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是她!眉毛中间那朱砂,他看得一清二楚,像,真人更像!只见,苏一尘身上背着个大大的黑色皮包,出了大门,往右走了几步,然后,一辆别克越野车车门打开,她笑着坐了进去,车子打了个方向,排在左拐的队列里去了。
他已经不再期待了,也必须走了,可苏一尘竟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知道是惊喜过望还是什么,有一秒钟里,高岩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傻乎乎地盯着红灯,红灯一下一下地跳着5、4、3、2,突然一个激灵,他腾地跳起来,子弹一般呼啸着穿过马路伸手拦了辆的,跟上了前面那辆别克。
正值下班高峰,别克一路上走得很慢,司机问了高岩两次到哪儿,高岩只死盯着别克看也不看司机,说,“你只管跟,到了又不是不给你钱!”司机一看乘客这样也就不再问了,直到别克在一座大酒店前面停下,高岩这才赶紧让司机也停了,一边付钱一边还紧盯不放,见苏一尘和六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
“宫廷大酒店”!高岩一字一字地念着,心里乐得抓狂,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时间,他的那些浮想联翩,那些在电视台的传达室里被自己推翻的问题,统统又变成了真实。
时间像只老乌龟艰难地爬着,宫廷大酒店对面马路边上,高岩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走过来,看看表,三个小时过去,苏一尘还是没出来,他盯得两眼发直,又冷又饿,焦急不已,适才的狂喜也渐渐冰冷。他又开始动摇了,好像一切又不真实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很可笑,难道只是为了再看一眼苏一尘?刚才不是看着了吗?不过匆匆忙忙跟前一晃,哪能像想的那么美,脸对脸面对面,好好看仔细看,这可能吗?高岩舔舔干绷绷的嘴唇,嘟囔着,她不会住这儿了吧!明天我就得走人,今晚她要真不出来,我怎么办,总不能站这儿一夜吧!
北京回来的当天下午,江北赶紧抽空去了趟宫廷。
十来天前,江北跟都市频道新闻部的哥们儿吃午饭,玩了会儿扑克牌,架不住几个人死拉硬拽就跟着去做了一个突击采访。当时,只想着脱身,也没在意,不想,到地方一看竟是宫廷,他吃惊非小,想必,今天杀到宫廷,分明是嗅到了什么。媒体一夜之间能捧红一个人,当然也能一夕之间就毁掉一个人!当务之急,得先把哥儿几个先稳下来再做道理!他就说,“哥儿几个,都怪我刚才没听清。怎么说呢,这宫廷是我一哥们儿地盘,要不先这么着,既然来了咱们就当来吃顿饭,其他的事儿,兄弟们先卖我个面子,容我些时如何?”几个人一听,忙把手里家伙放了,“既然江哥发话,小弟们哪有不从的理!不过,才刚吃了饭没一会儿。”江北赶紧拥住几个人,“不过什么呀,咱们那不叫饭!走走!”把几个带进了宫廷。
其实,那天徐克也觉着好像不对头,江北从没带人来过宫廷不说,走的时候他出去送,江北拍着他说,不送不送,赶紧叫人收拾!赶紧了!这话听着很急好像在暗示什么,所以,人刚一走,徐克就急着把皮特给叫了过来,但俩人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觉得庄园计划上有什么纰漏。这中间,徐克还给江北打过一个电话,江北说我在北京,等过几天回去,我们一大帮人恐怕得“扎堆”宫廷些时,咱们见面聊。
后来,徐克也没在意,今天江北一登门,徐克心里慌了,如果只是“扎堆”的事情,完全可以电话说没必要专门跑过来,便慌忙把江北让进办公室内间,他的私人密室。
趁着徐克去泡茶的空,江北四下走了走,只见几件紫檀红木的坐椅与桌案,龙凤呈祥的纹样雕嵌流畅而生动,梅花的锦屏将室内分成两半,长几上还庄重地摆放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俩人喝了会儿茶又闲扯了几句,徐克终于沉不住气了,“江哥今天亲自登门,想必一定有事!”江北说,“确实有事,徐公子,说实话,我这段时间忙得要死,北京一回来就赶紧过来,咱们别拐弯,我不问你,你也甭紧张,还是那天我和台里几个哥们儿来吃饭,你应该感觉到了吧?”
“小弟也琢磨了,好像……”
“俗话说,没有大事不登门,我这些哥们儿都不是吃素的主儿,具体为什么跟你这儿较上,我也不便多问,那天说话不方便,我就点你,想你也不一定明白,我今天过来就是专门提醒你,该维持必须维持!想成大事儿太不容易了,徐公子,尤其是像你这般成功的!招眼知道吧!”
徐克说:“是,是,我明白!”说着明白,心里糊涂,什么时候得罪的都不知道,难道是下边人?
干“跑折腿”干过那么多年,江北太知道这里边水有多深了,又饮了杯茶,语重心长地说,“徐公子,我知道你们商人有商人的道道,但是,千万不能大意了。话就说到这儿了,你记住,该收手一定迅速收手!”徐克一听,一口茶呛到鼻子里,胸口像被东西噎住上不来也下不去地憋在那儿,江北一旁急得又是拍又是捶折腾了好一会儿,徐克才没事了,他感激地握住江北,“不好意思,小弟给你添麻烦了,江哥放心,小弟绝不糊涂!”心里惨然,这下完了,庄园计划很可能流产不说,一大堆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那就好!还有件事,一尘,她曾经跟我说过你的家事。”
徐克愣了愣,忙道,“哦?噢,是,我是拜托过她!”
江北说,接了命令之后,我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找线索,可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难哪!唉,那照片,是你母亲人?俩人目光一同停留在照片上,徐克心奇,是,正是我母亲!江哥怎么知道?
“只看神情就知道了!到底是母子嘛!”江北说,“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她在东江还有没有亲人?”
徐克说,母亲叫徐方洁,其实她很可怜,打小就被父母送给了远房姑妈,这姑妈还到香港待过小半年,实在住不惯后来又回来了,但没几年就下世了。遗憾的是,母亲从来没提过自己父母和什么亲人,好像她很在意自己被送人这件事。
怎么都姓徐?问号在江北心里闪了一下,又被自己说服了,这也正常,我跟老婆不也都姓江嘛!又跟徐克说,“你不知道,这小三十年东江人口变动简直太大了,即使有亲人也不好找!先把你母亲名字给写写吧,要有照片也给我一张。”摊了笔记本,见徐克写字的样子,江北笑了,“咱们交往时间也不短了,这平常吃吃喝喝刀啊叉的也没在意过,想不到,徐公子是左手写字!”
徐克也笑说,“我是个地道的左撇子呢,小时候,家人一起吃饭,我常跟妈妈筷子打架,她还夸我左撇子聪明!”
左撇子就是聪明嘛!话一出口,江北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这么夸过一个人,曾经有过的念头又一下子跳了出来,左撇子!这左撇子也巧合了不成?
江北说,“放心,徐公子,只要功夫狠,咱们不怕巷子有多深,相信,你父亲一定能找到!”徐克被江北这种笃信打动了,“这么说,真有希望找到我父亲?”江北拍拍他肩,“当然了!只是时间的问题,徐公子更要满怀信心,有信心就有希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