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青丘之时,祁央已站在了上邪下榻的房门之前。
“师傅,可起身了?客人来了。”
“嗯。”
退步立在门前,在房门被推开之时,那身着一袭宽大纹繁复图腾之人,逆光的眉眼清清淡淡,一双眼如弯月微勾,眸中盛着亘古不变的沉静与优雅。
无色唇瓣轻抿,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脚步起落在半空上跳跃起小小的弧度。
或许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容颜已不再那么重要,无论她生得是何般美丽,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于神而言,如神祗般存在的身份。
将手掌中的琉璃盏递到她面前,樱红的唇微抿,“灵清泉边幽荷蒂上的露珠。”
接过琉璃盏放到鼻尖,嗅了嗅,清甜的香味萦绕在鼻翼久久不能散去。
“昨夜一夜未眠?”
“看着幼妹平日用的物什,便如何也睡不着了。想着,也不知当时的选择正不正确。”
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一双眼眸到比平日更为惑人了些,“如此,你也别无选择。”
沿着绵延不知源头,不明尽头的溪流一路到了青丘眠里山顶,火红的凤鸢花如同秋日里人间农家燃起的桔梗,在还未到深秋时节已然铺延千里看不到边际。
一袭玄色在红色之中醒目非常,银灰的长发迎风而起,生作两个极端的面容一半带着笑意逗弄着怀中半大的孩子,一半染着寒霜不带一丝表情,也不知看向了何方。
半大的孩子嘟作一个刚出炉肉包般的面颊白白嫩嫩,看着祁央,本就满是笑意的脸上更是笑到不见圆圆油黑,深亮灵动的大眼。
带着些奶气含着手指,含糊不清糯糯地喊了声:“哥哥。”
上邪明显感觉到祁央脚下脚步凝滞了片刻,回眸见他面色如常,便道:“你没告诉你父神母神?”
“此事当由徒儿来解决,但凭徒儿一人之力解决不了便只能求师傅了。”眼中一闪即逝流转着的紫色光晕,“此后,徒儿之事当由徒儿一人解决。”
“话切不可说太满,此事与我渊源颇深就是不帮你,此次……也是躲不了了。”
“始神,孩子,本尊可是带来了,始神可否将昨日自本尊处带走之物归还本尊?”
一道柔光自袖中划出,一口约有数十丈长两人来高的寒冰玉棺稳稳地落到了两人之间。掠身而起飞身一脚踏在玉棺盖上,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又移向别处,“先放了孩子。”
苍白的指尖勾起孩子的下巴,在她粉嫩肉嘟的小脸上来回划动了几次,一半妖冶的眼中全是笑意,一半沉寂的眼中全是冷厉。
“始神觉得本尊就这么好说话吗?”
方才在初阳照耀下还明亮透蓝的天空,在此刻,似被人为刻意地泼下了浓得化不开的陈墨般,如同凶兽血盆大口,一眼看不到底的黑色一点一点吞噬着周围的光亮。
天边阵阵银光闪着柔白光晕在天际荡开,不知源于何处的狠厉怒吼四起,脚下颤动,所有的山脉都跟着一声声震天的吼叫在不停地动荡。
“哇……”的一声,殷瞾怀中上一刻还笑眼眯眯的孩子哭喊出声,“哥哥,哥哥……我怕,哥哥……”短小的手脚并用,想要挣脱开男子的束缚,无奈一切都是徒劳。
金色光晕作一个球状向殷瞾推去,银白的裙袍袍角在风中烈烈作响。
空开一只没有抱着孩子的手划破天际,一道闪着银光的闪电直直向上邪劈下,眨眼间,上邪欺身到了身前,而那道闪电却不偏不倚全落到了那口寒冰玉棺上。
顾不得许多,将手中孩子随手一扔,踏开步子,玄色长袍初初掠过地面,人已经到了玉棺之前。偌大的似被真火灼烧许久时辰的玉棺之上,两尺见宽的印迹狰狞而焦黑,身形一顿,一掌碎开棺盖,将棺中之人小心翼翼地抱出。
“带着她离开。”
还在抽噎落泪的孩子一到祁央怀里立马止住了哭泣,笑嘻嘻地将方才用来抹眼泪现在还湿嗒嗒的小手覆到他脸上,来回揉捏了几次,“哥哥,两日不见你怎么又变美了?”
“可有何处受伤,他可伤你了?”
“没有啊,他还给我果子和糖吃了。虽然他生得很奇怪可是他人很好啊。”说着小脑袋还不住地点着,为她自己所说的话表示赞同。
“没事就好,先下去找父帝母神可好?”
咬着手指转首看了看身后,极不情愿地说了声:“好,可你也得早些下来,还有,别让坏人将她抓走了。”
迈着小短腿跑得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咬着手指还在抽噎的小娃终于消失在视线中。
此时的天已完全大变,黑寂得已经看不见一物。一望无际红火非常的凤鸢花也垂下花枝,因着那狂霸的魔气似有即将枯萎凋零之势。
握在手中的渚清剑身泛着耀眼的金光,剑身繁繁复复印刻着上古梵文,剑首雕琢着上古神兽兽首,炎凰九尾浮于剑身弯弯延延直至剑尾。
渚清凝聚着浓重的气泽划破无形的结界,散落成银棠花般的银白长袍落地,“将她放下,孤让你离开。”
“本尊……本尊自降生到此时从未认过输,此次如何因你之言便就此放弃!”
“今日丧命于此,孤望早日你托生。”手中渚清凝聚起夺目耀眼的金色光泽,带起一道剑痕印刻在暗黑不见一物的天际中。
霎时,剑痕撕裂开来,阳日柔光迫不及待地喷薄而出,在一刻之间普照了整个大地。
“始神想诛杀本尊,如何……如何都得告知本尊为何罢?本尊如此不明不白的丧命于此,始神是想挑起魔界与天界的大战吗?”
妖邪的容颜盛起如夜间昙花绽后即逝的笑靥,白净得已近苍白的手指轻轻地如同对待一件上好珍品般,摩挲着怀中之人冰冷刺骨的面颊。
淡紫色的唇瓣溢出青黑色血污,在下颚晕染成一朵青莲的模样,“皎君,我如何能让你一直沉睡在不见日月的酋陵之中?”
呵呵一笑,撩袍没有一丝犹豫地跪下,顷如山间瀑布的银灰长发飞扬在空,迟迟不肯下落。揉开带着血污的唇,抿笑在怀中人额头之上轻轻一吻。
抬眸,那一双相差极远的眼,在此时百万年难见的盛着相同的情绪。
泼墨而下的长发裹着腾绣繁复图腾的银白长袍飞舞,手中弑一切贪欲之神弑一切叛乱之魔的渚清敛去一身光泽。擎苍之首刻作的剑柄映衬着那只洁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清淡如洛河不变之水的眼看向远方,下颚细柔的弧度宛如夜间弯月,清冷而柔丽。
立于方才垂下花枝已然近凋零,却在阳日冲破云层的霎那回复生机的凤鸢花花海之中的祁央,额间朱砂淡下颜色,微勾的眼角上挑,如樱的唇角勾起,似嘲非嘲。
“殷瞾恳请始神,寻回皎君魂魄,哪怕只有一丝一缕。始神有何吩咐,殷瞾,上达三十三重天,下坠修罗之渊也定为始神办到。”
隐去手中渚清,皱了皱眉,而后笑得淡雅,“孤不认为有何事吩咐你。殷瞾,你本为魔族神尊,统领整个魔界,如何为了一个天界叛族之女而做到这般地步?”
垂眸看了一眼怀中人,“只求始神成全殷瞾。”
“于统领一界的尊者而言,这满腔的情思如何都是要不得的。孤无法助你,你且将人放下,孤可以放你离开。”
“人是本尊的,本尊如何能不带她走?既然天界已经放弃了她,本尊如何还能将她留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