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牙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能够消散的只是雨水和烟云，消散不了的是心头的瘢痕。
暑假的时候，我意外地接到了老大的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看到汇款单上的数目时，我才记得原来这家伙借了我的钱。
我拆开了信，厚厚的，总共六七页纸。老大的字平时就写得一塌糊涂，这信看来是他用了好大努力才写好的，那字一笔一画，工整得像情书。我有点纳闷，这家伙搞什么鬼呢？我打开了那信：
兄弟：
不用问，也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在家里过得也不是很好，因此有很多憋了很久的屁要跟兄弟你放放。
开门见山吧，咱们不用那么多的客套。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起过，你能够猜到的——是和秦雯的事。我和她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不是处女。将这个作为分手的原因，不知道你是感觉到我无聊，还是觉得我太老土，老土得有点可笑？我跟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吧，这个故事我以前没跟任何人讲过。
我在初三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那是我的初恋，可是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自想不会在她的选择之列。我一直默默地爱着她，初恋的情怀总是纯粹而执着的，我爱她的身子，爱她的音容笑貌，爱她的每个动作，甚至爱她穿的每件衣服。我爱得那么火热那么隐秘，爱她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但是我从来没敢跟她说过。
高二的时候，我得知她和男朋友分手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终于忍不住也不想忍，在她最伤心的时候，我靠近了她。整整一年后，她终于对我说，我决定做你女朋友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可以想像得到了——我们在一次少有的冲动之后在一家旅社里开了间房，我还记得当时的房价是60元。当我慌慌张张地帮她脱掉所有的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告诉我说，她不是处女，她的第一次早在初三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她的初恋情人。
我当时惊呆了，我死也不会想到她的第一次丢得那么早，那时她才十五岁啊。我很久没反应过来，坐在床上傻了一样。她一边哭，一边请求我的原谅。最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和无可挽回的时候，我强忍住自己的不快，然后搂住她说，我不在乎，我会好好爱你一辈子，只要你爱我？
她也说她一定会好好爱我，爱一辈子。
我们几乎是很幸福地相处了整整半年。半年之后，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我跟你在一起越来越没感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都这么久了，突然来这样的一句好像不合适吧？我们相处的半年以来，几乎都没红过一次脸，我感觉越来越好，她怎么突然没感觉了呢？她开始不停地为些小事跟我吵架，指出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而且这些“不好”以前她根本提也没提过。我觉得很痛苦，但是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就处处让着她，忍受着她的鸡蛋里挑骨头。我满以为她既然为我感动过第一次，就会为我感动第二次。直到有一天，她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说，她那个初恋的男朋友，又回头来找她了。我当时根本不信，我去问她，她很冷淡说了两个字：是的。
无论我是怎么样的不舍，那简单的两个字，还是宣告了我初恋的结束。我没想到我的最真诚的感情，居然只是为别人填补了感情的空白，也没想到她一下会做得这么绝。
那是个祸不单行的日子，刚刚遭受感情打击的我，高考又失败了，我不得不选择复读。“高四”那年，我一边苦读一边像狗一样躲在墙角舔着自己的伤口。有很多时候，我觉得整个身子从里到外都散了架，那日子过得好累好累，累得几乎想去死。
幸运的是我熬过来了，还考上了大学。
在大学，我开始以一种玩的态度来看待感情。我玩弄着自己和别人的感情，我让别人玩弄也玩弄着别人。你的第一个嫂子——你还记得吧，她的第一次是给了一个年纪比她大18岁的男人。你的第二个嫂子，是在一次聚会上自愿把第一次交给了她根本就不爱的同学。记得那个被我用电话搞定的女生吧？
她是在出去跳舞的时候被人灌醉了，然后就半推半就着拿自己的第一次送给别人抵酒钱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把自己的最宝贵的东西看得那么轻，那么随便，她们在跟男人上床的同时，有没有想她们将来将要伴随她一生的人？她们究竟只是为了钱，还是贪图那一时之快？还是根本就不把贞操放在心上？她们一边放纵着自己的感情，一边又要求男人不在乎她们的过去。
其实，如果男人真的有一天不在乎的话，那他根本就是不在乎她这个人了。所以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那两个嫂子，即使她们对我真的很好。
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是天生淫荡的，我可怜她们甚至有的时候我还幻想着拥有她们，可是我知道我不爱她们。我没那个能力去将她们那破碎的肉体和灵魂一一补好。我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娶个处女作为自己的妻子。也许你会说，处女不一定代表着女人的清白。但是你想想，不是处女，难道就能够证明女人的清白？
玩了那两个女人后，我觉得有些累了，也不想玩了，我想来段真正的感情，一段长长久久的爱情，我孤单了好一阵子。在感情上，最痛苦的不是不被接受，而是没有对象让你付出。当我正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秦雯就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恐怕不能够猜到我第一眼见到秦雯的时候的感觉吧：她跟我的初恋女朋友不但长相差不多，那神态，那动作，纯粹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更让我开心的是，她还有着漂亮女生少有的幽默感。我当时就觉得她是老天看到我的痛苦特意派来补偿我的。我庆幸，我兴奋，我如获至宝，我鼓起好大的勇气去追求她。我追前两个女生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很大勇气。我想我真的爱她，如果当时叫我为她死，我也会答应的。
可是命运又跟我开了个玩笑，那天晚上，当我们在外面的房间里又羞涩又激动地解开对方的衣服时，她忽然哭着告诉我，她有过性经历，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当时就傻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翻倒过来了。想了很久，我觉得自己始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我重新穿好了衣服，跟她说：我不能够容忍自己喜欢的人的身子被别的男人占有过了，再见。然后就走出了那间房。她在后面哭着喊我，却没有追出来，我想她应该知道，有的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了。
后来不久她就被人包了，这个你也知道。我知道她在报复我，但是这样的报复只是打掉了我对她的最后一丝尊重和怜悯。我也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了——唉，不说这个啦。现在我真想结婚，找个淳朴的没有知识的女人过一辈子。
兄弟，我还要跟你说一件非常大的事，今年过完了暑假，我不会再去学校了，我可能要到外面去多看看世界了。我想，少了一个张学勤，人们照样活得自在，但是张学勤少了几个好兄弟，却会感到寂寞的——兄弟，我一定会想你。
退学，是我上大学半年后，就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词，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退学，是一种积极的逃避，还是一种消极的反抗？
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我时时在想着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们到大学里，究竟学到了什么？
以前，我很少考虑这样的问题，我一直就把大学看成是我们学生生涯的终点。可是当我到了这个终点的时候，我就常常回望这十几年的光阴，我常常反思：这大学我真应该去读吗？
读出来我们干什么？我们拿出十几年拼命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一纸文凭？就为了那可怜的一碗米饭里多一两块肉？如果真这样，那么大学就太贱，我们的青春太贱！
兄弟，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该说的我都说了。知道你会吃惊，我才跟你解释得这么清楚。最近我在家里天天为退学的事跟老爸老妈吵架，我常常在想，有的时候，家，未必是你最后的屏障，特别是当你真正需要支持的时候。兄弟，你肯定会了解我，支持我，对吗？
话不多说了，到时候我再跟你留电话。对了，你跟她就这样没了吗？很想你能够跟她重新和好，现在像她这样的除了爱情别无所求的人已经不多了，失去她我肯定你会后悔一辈子。如果有一点点希望，你就勇敢地去追她去爱她。
老大我坐在床上，想到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老大了，不禁更加怅惘。老大啊，我的小白牙是不可能回来啦。我也没有那个勇气跟你一样退学。学生会的人包括陶建凌我现在不恨也不讨厌了。秦雯我也不想见了。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冷好淡。
到了下半年开学，老大就真的没来，我到他们宿舍里的时候，看了看他的抽屉，能够带走的他全部带走了，只剩下几件他不想再穿的衣服和一床满是汗渍的被子。那些学院发的书他乱糟糟地放在那里，一本都没拿走。看来老大早就有退学的打算，只是没告诉我罢了。
新生又要来了，这个宿舍剩下的两个空位可能就要被新生占有。陈龙说下半年想搬离这个宿舍，他不想跟大一的住在一起。我对他说，如果真想搬就搬我们宿舍吧，那里还有个空床位呢。他欣然同意了。
开学了，这意味着我的大学生涯过去了一半，也意味着我完全屈服于这样的生活。大三的学生脱掉了华衣艳裳，抛弃了不着边际的幻想，也脱离了很多大学的乐趣，一个个的返璞归真。不过你别以为他们不问红尘俗事，有一件事情他们是不会忘记的，那就是爱情。这不，学院里时不时地有一对冒出来，吓大家一跳。不过这些对子在大家面前总显得躲躲闪闪，中气不足，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我去了一趟学生区，那里社团的招新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热闹，心想，大一的时候别人招我们，大二的时候我们招别人。到了大三，所有的招新活动，我们都要被排除在外了，那种被冷落，被遗忘的滋味刹那涌上心头。
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见我经过，就把他们社的简章递给我。我对他笑了笑说，不用了，谢谢，我就毕业了。
太阳起起落落很多次很多次，我依然在大学这个江湖的某个小河湾里厮混。
我开始喜欢听那些伤感的歌。
王菲的声音刚硬、直接而执着，像一把锥子，像一跟铁丝，直直地就往你心窝里捅。它总是那样地精准，扎进你的心后，不停地拉扯，拉得你鲜血淋淋，拉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陈慧娴的声音好似金铁交鸣，拐弯抹角地摧残你，像一把凌迟的刀，一道道地在你身上割，痛得钻心却又让你感受到发泄的快感。孟庭苇的声音有如一张网，让你慢慢地落入网中，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在她的温柔抚慰下，纵是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它会让你只想堕落只想沉迷，而不想做任何解脱的打算。
现在的流行歌手多如牛毛，可在我眼里多数是制造垃圾的垃圾，令我真正有感觉的女歌手也恐怕就这三个了。这三个人，声音无法让别的人取代不说，当别的女歌手在舞台上需要扭着屁股哗众取宠时，她们只要往舞台上一站，那种君临天下的自信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也是任何其他女歌手所无法具备的。
她们几乎代表着不同的时代，有的，还是已经渐渐远离我们的视线的。人去，歌却成了经典。我喜欢将她们的歌放在一起，一首接一首地放。听歌也是一种逃避，你无法直接表达你自己的时候，歌，就成为你心灵的最好翻译。它总是让你知道自己曾经是那么深沉地爱过，痛苦过。那熟悉的旋律像丝一般，缠缠绕绕地把你送到过去，送到那些甜蜜的却不能够再回来的岁月里。我就让自己沉迷在这些歌里，沉迷在那些真的一去不回的往事里。
更多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看周星驰的那部《大话西游》。那是小白牙最喜欢看的一部片子。以前每每看到死去的紫霞的躯体飘向无边的黑暗而至尊宝无法去挽救的时候，小白牙就开始哭。到了最后，我总能够看到她泪流满面。
这家伙看一次哭一次，有看的机会却总痴痴迷迷，不肯放过。
而我感触最深的却是影片的最后那几分钟，月光宝盒一打开，瞬间就到了五百年后，爱恨情仇都烟消云散，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了。当卢冠庭的《一生所爱》那忧伤的旋律响起时，暮色盈天，四极苍茫，唐僧师徒踏上西去的漫漫长途，至尊宝回首望着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的像极了紫霞的女子时，那种眼神里，没有了洒脱和超然，他回头西去的时候，步履也不是那种应有的从容和轻松。他是痛苦的，他的眼神是无奈的、悲伤的、疲惫的、失落的。他的步子是沉重而迟滞的。饶是如此，他还是要拖着自己心力交瘁的身子，去再次经历取经路上的风风雨雨。
周星驰的影片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部了。因为只有它，才在无厘头的搞笑中，向我们诠释着另外一种耐人寻味的含义：人生是沉重的，人是悲剧性的，但是人无论失去了什么，只要生命存在，你还是要照着往常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装出洒脱和沉着，走着，笑着，跳着——生命，是一条永动的不能够停留的河流。五百年倏忽来去，至尊宝早把一切都看了个明明白白——起点、经过、高潮、结局、前生、后世、生与死、爱与恨、离与合，哪个是他不事先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他还不是要硬着头皮把这场悲剧演完？即使他知道自己只不过“像条狗”。
小白牙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能够消散的只是雨水和烟云，消散不了的是心头的瘢痕。一次，我来到了我们一起笑过玩过闹过抱过亲过抚摸过的地方，眼光在接触到那似乎还有着余温的凳子的瞬间，我感觉有如一把把刀割开了我每一寸皮肤。我感觉到一把把锯子“刺啦刺啦”地开了我的骨头；我感觉到一把把钳子夹着我的根根神经往外抽。我仿佛看到自己的绽开的伤口里模糊的血肉。
我忍着痛远远地逃离了那个地方，逃离了回忆，接着逃离了所有的悲哀。小白牙，如果我们可以早生一千六百年，我们可以钻进梁祝的躯体内。生，我愿意带你逃离所有的纷争和枷锁，去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桃源深处。我愿意为你布置好我和你两个人的世界，纵然是含辛茹苦的生存，我也甘之如饴。死，我们也可以化作成双成对的蝴蝶，放浪游弋于花丛于江湖碧涛。可是这些你现在都不要了。即便我真的把心剖出来，你也不会看它为你的深红为你的伤痕累累，你只会觉得鲜血淋漓的恶心，你会忽略它为你所有的弹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