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1981年生原名梁学敏。2004年9月开始在《收获》《芙蓉》等刊发表小说。现租居太原主编一本不靠谱的杂志。
温柔的部分
每个入的爱情都和音乐有关被忘子江湖我的大不了老师露天电影冬B午后吸烟有害健康二三岁那年,我被送到城里读书。表姐在城东的一家录像厅做售票员。虽然生性害羞,但是我也是极愿意在每个星期六的下午穿过长长的街道去她那里玩一趟的。进了院子,看见她屋子的门,我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有许多次,她不在家,门上挂着把锁。阳光斜斜地落在梧桐树上。我钻进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站一会,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那是怎样的一段光景啊。一个怀着细弱敏感的心的少年,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别人搂着肩膀在雨地里嬉笑着跑动,我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动物,禁不住内心里一阵颤动。
到了冬天,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四周一片黑暗,偶尔有一声轻微的呼噜传过来,像是一只手在抚摩你的头皮。早上,天还没亮,窗户外边就传来唧唧喳喳的鸟叫声。我于这一片喧闹中睁开眼,看见一些隐约的黑影子在地上走动。外面的空气新鲜而剌骨。几乎所有的人都红着鼻子走进了教室。
我经常一个人呆望着窗外。终于还是一日日地孤独起来。
那时候经常下雪。有时候在黑夜里,我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往前走。不知不觉地就看见了表姐的屋子,站在窗户外边我听见里面许多人发出哄笑声。我表姐那时候还非常年轻,她有许多朋友。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我立马识趣地躲起来。那天我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我听见他们在里面喝酒,吃一种叫“皮冻”的东西,而我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皮冻好了!”我表姐欢快地叫了一声。我吓得往后一缩,担心被里面的人发现了自己的影子。
许多年后,我表姐已经老了。她的孩子非常可爱。我回老家,牵着他的手在街上溜达。在秋日午后凄凉的阳光里,入眼的一切和记忆中的印象已经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了。我想找出表姐原来住过的那间屋子,顺着胡同找进去A却看见一片瓦砾。我顿时被淡淡的悲哀笼罩了起来,那一夜的景象像是电影画面似的定格在我的内心深处。也许,我将永远记得那个雪夜里的自己,那孩子在路灯下,看着那些缩着脖子急匆匆赶路的行人,突然间流下眼泪来,而他的身后,表姐的房子里,正在举行一个热闹的聚会。那一幕是我心里最温柔的部分。它时常让我感觉到来自内心的悲哀和懦弱。
我领着表姐的孩子走上城墙,他沿着高低不平的水泥地往前跑,笨拙地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陌生人,身影越来越远。我叫着他的名字,慢慢地朝他追了过去。
每个人的爱情都和音乐有关我印象里,几乎每个人的爱情都跟歌有关,就连我这种一向五音不全的人,在过去的好多次失恋中,也都毫无例外地一边流泪一边唱情歌,搞到同屋的人误以为我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也因此,失恋的印象非常之深刻,比如,即使到现在,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听到“今夜我来到你的窗外”这首歌,我都会马上进入很久以前被某个姑娘端掉的经历。当时我和她站在马路旁边,她毫无表情地看着人群说,受不了,咱俩分手吧。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晚上,路灯昏暗地打在地上。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说,只好默默地看着她骑着单车消失在远处。附近一家音像店门口的音箱正在放“今夜我来到你的窗外”这歌,我走过去,站那里,跟着一起唱起来。只是跟着唱了一遍,我就把它学会了。接下来的许多天,我一有空就唱这首歌,一直唱一直唱,直到这次失恋结束,进入下次失恋。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小的时候,我妈经常给我讲我爸唱歌的事情。那是在她们的婚礼上。我从没听过你爸爸唱歌,我妈说,你不知道,他唱得有多好听。她跟我说过许多遍这件事情,并且还把那首歌给我唱了出来。我妈唱歌也不好听,她也很少唱歌。但是,我经常会听到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就把那首歌的旋律给哼出来了。可惜那首歌跟我的失恋无关,所以我怎么也记不住它。
写到这里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我弟打过来的。他去年不顾我爸妈反对从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退学了,现在毫无疑问过得不好。这次他没有跟我说工作的事情。我听见他在那边抽了口烟,然后说,哥,我找了个女朋友。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应该是第一次的缘故吧。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呢?他说刚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坐到了终点,他说,错过了站。怎么会这样呢?我问。他说,因为车上在放《最浪漫的事》,我俩舍不得下车,一直听到终点。这时候我听到他旁边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回去吧。我弟弟说,好吧,接着他就跟我说了再见。
说老实话,我对我弟弟的印象始终都保持在他小孩子时候的模样,所以,当他说自己恋爱了的时候,我马上想到的是,他已经成了个男人了,正在学习做爱,相信终归会熟练地掌握这种体力活。还有,我也想到,如果有一天他失恋了,肯定会对《最浪漫的事》这首情歌记忆深刻。就像我对《窗外》一样。
自方来戴着草帽浑身却已湿透。他穿着蓝色的中山装,坐在石炉上。他抽着烟袋,间或在鞋帮子上敲掉烟灰。屋顶很高,我穿上衣服,在他的目光中扭捏下地。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脱掉鞋子,像只猫似的跳上了炉台。家里的狗蹲在门口,外面细碎而绵延的雨声,在缝隙间慢慢钻过的冷风,把地上一汪汪的积水吹得不停地摇晃。
早起的父亲也回来了。他刚去地里转了一圈。身上带着玉米叶子的味道。我看着他,他却并没有注意我。客人像一片发霉的木头,在他跟父亲的对话过程中,摇着头,胡子掉在下巴上。他说起某个刚去世的朋友,他说起年轻时候他们一起卖力气的往事。在他的话中,那个朋友像幽灵似的出现,我看见他光着膀子,站在屋子中间。我想像他的眼神,想像他裤腿上的泥,想像他如果活着,和客人一齐来访,跟我父亲有一搭没一塔地对话。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潮湿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来。母亲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下米。她听着客人的话,偶尔插嘴说一两句。他们的目光在屋子里来回移动。
吃过饭,我从炉台上跳下来。狗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我。父亲跟我说,去买点酒吧!我接过钱,心里感到莫名其妙的欢喜。出了门。屋檐下的墙壁上挂着草帽,我跳起来,够着它,把它戴在脑袋上。狗在我的脚后跟吸着鼻子。我跟它说,走吧!
远处的山灰蒙蒙的一片。路两边墨绿色的庄稼显得格外清新。我感觉到有点冷。风吹过时,我忍不住打个哆嗦。狗迅速地往前跑去,脚踏起一小片泥水。它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回过头来看我。我转身,看见村庄在后面,蓝色的房子参差不齐地停在山坡上,隐约有一头牛从村口走了出来,背后跟着一个人影。
我跑了起来,脚下踩出啪啪啪的声音。临村突然出现在眼前。我离它越来越近。它比我们村子要大许多,人们站在屋檐下,偶尔把手举起来,搭在眼皮上,朝远方张望。我低着头,飞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有人高声喊我的名字,我连头都不敢回,感觉自己的背上一阵火辣辣的。身后传来响亮的笑声,我的脸也许已经红透了。
这是一个秋天的上午,我在小卖部的柜台前站了好一会,终于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我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刚才屋檐下的那些人仍旧在原处。我停住脚步,尽量慢慢地把自己往大树后面藏去。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间感觉到悲伤和羞愧。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身上。狗在前方,它自顾自跑了起来,黑色的身体,连头也没回一下。
近毕业的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给我打了个电话。你是手指么?你知道我的毛病,一听到女声就浑身哆嗦,颤抖着满怀希望地回答,是啊,请问……是你呀,她说,你看,也快毕业了,你能不能把欠的那点钱还了?我一听就愣住了,自己如此好面子之人怎可能向一个女孩借钱,难不成是碰上了有了大象孩子的蚂蚁?
是这样的,她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欠王明明钱么?是啊,这我倒不敢抵赖,王明明许多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绝对不能忘恩负义。那么,你认识李远么?这话问得有点搭不着边,我认识不认识李远跟钱有什么关系?你别急,姑娘说,是这样的,王明明欠李远钱,而李远又欠我钱,我跟李远要,他让我找王明明,我找到王明明了,他把你电话告诉我,说从你这里拿。啊,你这么说,我眉头一展说,我就明白了,你听好了啊,我给你个电话号码,这个人欠我钱,你找他要就行了。完了我飞快地念出了张军的电话。姑娘长叹一声,唉,有些无奈地说,好吧,好吧。
就这样,我跟一个陌生姑娘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关系。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天大家的关系都混乱得很,有位同学感叹道,这就是江湖,渊源流长。碰到一美女,就说,我跟她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微妙关系。
有话说,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每个人都挨几刀,每个人又给别人几刀,结果江湖显得四平八稳,比三角形还要牢固。由此可见,江湖是可持续发展的。
在江湖中,最寂寞的莫过于那些没跟人借过钱也没借给过别人钱的人。某君,刚上大学,就被父母嘱咐道,千万别借钱给别人,他家境富裕,也就没有跟别人借钱这一说。他父母又说,如果别人跟你借钱,比如他想借100,你就说,我没那么多,这里有5块,白给你算了,既让别人领情,又没有放债人的辛酸苦辣。结果,此君终于悲呼,我怎么跟社会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叫被忘于江湖。
被忘于江湖的人是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