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麻烦您……”话说了一半,晴天下意识地顿住,而后换了种方式与他打招呼,“呃,萧总,好久不见。”
萧朗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全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只淡淡地问:“嗯,有签字笔吗?”
她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什么?”
“不用签到吗?”他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反问着,顺势抬头瞥了一眼玩忽职守的礼仪人员。这一瞥不要紧,萧朗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异样。
“抱歉,我刚才没注意是你。”
晴天本来就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她并没有因萧朗公事公办的语气而不悦,所以此刻听到他这样低声下气地解释,没来由地觉得心情很好。
她猜想,这或许就是被重视的感觉。
随手签了名字,萧朗信步往小礼堂的VIP区走去。
刚走出不足三米远的距离,他莫名地顿住脚步,回头又望了望她的背影。
简约且精于剪裁的黑色小西装,将她的身材衬得恰到好处而端庄。一双黑色高跟鞋,更让她看起来女人味十足。平日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此时高高梳起,在脑后盘成落落大方的发髻,纤瘦而白皙的脖颈在衬衫的衣领间若隐若现。她的站姿很优美,隐隐流露着含蓄而礼貌的一点妩媚。
萧朗就这样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默默地记住了此刻的沈晴天。
起初,半财年总结会进行得十分顺利。
在备受瞩目的颁奖环节,沈晴天踩着那双10厘米高的高跟鞋,在小礼堂的讲台附近跑上跑下。
作为此次礼仪队伍的主力人员,她需要在恰当的时候上台,端着蒙了暗红色绒布的托盘,将提前准备好的奖杯和奖品递给上台颁奖的总监。
然而轮到斯考特上场时,却突然有小小的意外发生。
法国总监迈着步子从VIP坐席往讲台走去,晴天则和方才一样,准备从讲台侧面的小台阶一起上台。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手中的托盘没有拿稳,绒布中央摆放的水晶奖杯便向托盘的边缘滑去。
此时,斯考特已经上台,晴天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做调整,她只得硬着头皮在台阶上挪着步子。
许是因为心里还在为奖杯的小差池而担心,又或许是头晕依旧,她在踏上讲台的一刻突然崴了脚踝。
左脚脚踝处忽然传来猝不及防的钝痛,晴天痛得下意识闷哼了一声,然而刚刚皱起的眉头却又因着场合特殊而很快舒展开来。
面容上依旧是礼貌而甜美的微笑,她坚持着,配合斯考特完成了这一轮的颁奖。
两人一同走下侧面的台阶,斯考特对着她露出一个颇为爽朗的笑容。
“晴天。”他先是用蹩脚的汉语叫她的名字,而后用标准的法式英语说,“很长时间不见,我很想你!”
“斯考特先生,好久不见。真想听你讲讲最近的情况,但很抱歉我还要继续工作。”说这话的时候,她忍着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努力地保持着方才的礼貌微笑。
而后,颁完奖的斯考特总监识趣地回去自己的座位,晴天这才抽出时间思量起与他有关的事情。
这个高大而英俊的法国男人,依然和初见时一样,开朗而耿直。
晴天其实并不反感这样的男人,因为在他面前,她即便再怎么礼貌客气,也从来不会觉得拘束压抑。
可是面对斯考特一次比一次露骨的言语,晴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法国人是不是也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她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从来都不相信没有经过时间沉淀的感情。而她和斯考特,不过几面之缘。
此外,有种名为“自知之明”的念头也在时刻提醒着沈晴天,她绝不可能是斯考特一见钟情的那个人。
也许他只是开玩笑,也许她只是他在中国偶然遇见的一点新鲜。不过如此。
直到颁奖环节结束,萧朗都没有上台为获奖员工颁奖。
晴天站在礼仪人员的准备区,偷偷瞄着VIP座席的方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总监里,独独漏下了他一个人。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萧朗被主持人邀请上台,作为高级总监代表,对风维集团过去半财年的工作进行回顾和总结。
萧朗从容地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将脑海里零零散散的想法整合成最简练且最有效的语言,然后有条不紊地说与众人听。
他先是指出IT全球运维部的部门优劣势,并与其他兄弟部门进行横向对比,而后详细分析公司整体业务走势,紧接着重点回顾部门级以上的大型项目成果及相关红区,最后朗声宣布下半财年公司各部门的主要工作目标。
“以上就是这半财年风维集团的主要工作总结,谢谢。”只用了短短10分钟的时间,他就语速如常、保质保量地讲完了32页PPT。
当萧朗话音落下时,全场静默了三秒钟,而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在这样的掌声里谦虚地点头致谢,然后走下讲台,仿佛那掌声并不是为他而持续。
礼堂角落里,沈晴天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萧朗的身影,她满心激动,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竟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最大的信息量加载到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就连她这颗并不灵光的脑袋也记住了他PPT里绝大部分的内容。
能将演讲发挥到这种程度,绝不是逻辑清晰口齿伶俐就能够做到的。这个男人,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笃定的气场和震慑全场的魄力?她不知道。
晴天只知道,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萧朗做到了。
10秒钟后,掌声渐渐落下,主持人复又上台,向在场的每个人索要更热烈的掌声,以此请出了最具分量的压轴人物——风维集团董事长兼CEO,林峰。
这是沈晴天入职以来第一次见到林峰,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风维的CEO应该也是如萧朗那般的青年才俊。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林峰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林峰站在讲台上,却没有半点CEO的架势。他神色慈祥,仿佛不过是风维集团所有孩子的家长。
他不缓不急地讲述着自己与风维的陈年往事,就像爷爷讲故事那般,带着回忆的幸福,说给每一个孩子听。
起初,站在礼堂角落的沈晴天还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她毕竟是踩着一双10厘米的高跟鞋,原地站立的时间稍久一些,就会觉得有些难耐。
晴天开始在心底偷偷期盼,期盼讲台上那位博学多才的老爷爷突然良心发现,稍稍体谅一下站在角落里的这些礼仪人员,尽快结束这冗长的风维历史课。
然而天不遂人愿,高高在上的林峰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心里的祈祷,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讲着,讲着……
晴天本就不小心崴到了脚踝,又强忍着疼痛站了这么久,左脚踝处痛极反而变得麻木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更糟的是,她好像又开始头晕了,眼前先是一阵明晃晃的白,紧接着便是无法逃离的黑。
临近昏迷的感觉很奇妙,晴天觉得自己头很重,但身子却格外的轻。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重心在哪里,也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还有模有样地站在礼堂角落,抑或是已经东倒西歪。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晴天好像看到了萧朗的脸。
他还是和印象中一样,那么好看,那么令她着迷。只是不知为何,他始终紧紧皱着眉头,眼角眉梢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他靠近她,叫她的名字:“晴天!”
这一刻,晴天很满足,却也很心酸。
满足的是,她终于看到他为她担忧。心酸的是,她以为此刻,倒映在自己眼眸里的他的容颜,不过是一场幻觉。
那一定,只是错觉吧。
半财年总结会结束的时候,沈晴天仍然在公司的VIP休息室里。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静静地倚在绵软宽敞的沙发里,对着手中的云南白药喷剂发呆,似是在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却又觉得昏昏沉沉,什么都记不得。
轻轻一声叹息,晴天攥紧手中的小铁罐,往自己的办公区走去。
她照例坐下来整理次日的待办事宜,然后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只是在临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孤零零的云南白药,歪着脑袋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它放进了拎包里。
这毕竟是萧朗特意跑去买给她的东西,别说是药,就算是毒药,晴天也舍不得置之不顾。
出门的一刻,脚踝还是痛的。
晴天忽然心有奢望,她想在这样的时候恰巧遇见萧朗,想他能开口问问,是不是需要送她回家。
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然后不停地想象一些不该想象的幸福场景,这样的感触深深浅浅地刻画在她的心里,甜蜜又隐隐作痛。
只可惜这个傍晚,她到底没能遇见萧朗。
不,或许应该说得更确切一些,直到11月告一段落,她都没再见过萧朗。
他们在同一家公司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始终各自忙碌,始终各自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