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素有终年积雪的美名,此时正是料峭寒冬,山上的景色愈加美不胜收。
晴天和萧朗先是乘坐游览车到达海拔2500米的高度,然后便与诸多游人道别,也一并与那条宽敞的环山马路告别。
他们没有沿着台阶继续攀登,而是另辟蹊径地选择了一条艰险却极富挑战的路。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并不能被称为“路”,只是未经任何人工开拓的最原始的山坡。
两人轮流背着登山包,在巨石堆砌而成的山坡上攀登、前行。
晴天走在萧朗前面,她专心地盯着脚下的路,而他专心地盯着她脚下的路,彼此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
走着走着,晴天突然停下来,她攀到一块岩石上,抬头望了望前方未知的路途。海拔2800米的高度,阳光很强烈地照耀在他们的脸上。
萧朗很快上前一步,与她并肩,“怎么了?”
“没事。”她不想让他担心,但其实,她已经开始头晕,“不然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
萧朗点点头,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在观察什么。
几秒钟之后,他几乎是用陈述句问她:“你是不是有高原反应。”
“……”晴天简直不想回答他。
这男人的洞察力怎么这么强?她的高原反应其实并不强烈,可他还是看得出来。
“有一点,不要紧的。”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关切,“你呢,你还好吗?”
萧朗笑着点头,“我经常登山,玩户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我也经常登山。其实体力啊、毅力啊,这些我都不比别人差,就只有高原反应一直没克服。”
“你还小。”他与她打趣,“长大就好了。”
她嘟着嘴巴与他争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是我老了。”
“乱讲!”她不知怎的,突然被萧朗这话戳中了心窝。
其实晴天一直都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距不小,可她就是不愿听到萧朗说出这样的话。
他虽然早已过了年轻气盛的年龄,但依然风华正茂,怎的就“老”了。
只因他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晴天忽然有点心酸。她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相遇太晚。
萧朗虽然不知她在介意什么,但还是哄道:“我不说就是了,乖,开心点。”
“嗯,好像还有很远才到山顶。”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我们继续吧,争取今晚到达山顶,这样明天清早就能看到云海日出了。”
“云海日出?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他轻笑出声。
萧朗虽然与她说说笑笑,但他了解高原反应的不适,总免不了要为她担心。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接近海拔3000米,太白山巅的海拔应该是接近4000米的。
越往高处走,晴天会越难过。
于是他不再像刚才那般跟在她身后,而是与她并肩行走,并且紧紧地牵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只在需要双手攀岩的时候才放开。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海拔2700米左右的高度。
他们所处的位置,便是普通游客绝不会抵达的冰川遗址。
这里有一条蜿蜒狭窄的环山小路,它沿途路过太白山上最美的景色——大爷海,一路盘绕着积雪太白,通向皑皑山巅。
这条路上,没有护栏,没有任何人工修建的保护措施。
这里遍布着细碎或是完整的锋锐岩石,那便是穿越亘古时光而来的山川痕迹。
在小路上稍作休整时,晴天窃以为,相比起之前的艰苦攀登,走完脚下的崎岖小路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黑夜降临之前,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登山时切忌往下看!
下午攀高的时候,她眼里心里都是高处。
可是此刻,当她沿着海拔3700米左右的碎石路行走时,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经意地瞥见自己左手边的景象。
那是他们来时的路,遍布滚滚巨石,蔓延直至她看不到的山脚下。
将这样的景象收在眼底,晴天的脑海里总是徘徊着一个极不该有的念头——行走在海拔3700米左右的路上,毫无保护措施,一着不慎,等待她的便是粉身碎骨的命运!
就在她觉得心中的恐惧即将泛滥成灾时,萧朗沉静而动听的声音恰逢时宜地从她身后传来。
“晴天,眼睛一直往前看!大胆地走下去,我就在你身后。”萧朗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坚定,让她不能不相信,不能不感动。
她很快调整思绪,稳住步子继续这段并不容易的旅行。
很快,他们抵达此行的阶段性目标,有山顶湖泊美誉的“大爷海”。
说来奇妙,在四处冰封的寒冷山岭间,竟有一方宁静湖泊,就像是嵌在白皙脸庞上的美丽的眼。
天色已暗,夜空渐渐出现零零散散的星子,映在大爷海无波无澜的湖面上,勾勒出比“波光潋滟”更动人的绝美景象。
晴天身临美景之中,忽然心生惬意。她很感激天公作美,昨天还在下雪,今天便是明媚晴天。
虽然下午时分她还在抱怨“高处紫外线太强,艳阳天实在不适合登山”,然而现在却只念及晴朗星空的美妙。
她撒娇似的扯着萧朗的袖口摇了摇,问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激动?”
他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激动?”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湖哎!”
其实萧朗本可以用一句“可是我见过”打发她,可是他没有。
他看着晴天脸上的雀跃与欢喜,不期然就想起昨晚在酒店她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会喜欢她?此刻,他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她的一颦一笑,勾勒出他心里的一片晴天。
为了继续赶路,他们没有在夜色湖畔停留太久。萧朗和晴天离开大爷海,沿路继续前行。
当他们终于抵达太白山巅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头顶的天空被墨色笼罩,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沉味道。
这样的夜空太容易引人遐思,它又仿佛已经这样寂静了千万年,又仿佛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喧嚣与熙攘。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们一起走过漫长的岩石坡,走过艰险的冰川遗址。
在这段路途中,晴天不止一次想到跌落山底粉身碎骨,更不止一次幻想自己到达这里的场景。
她想过自己会激动万分,或者雀跃不已,又或者放声大喊,甚至有可能会很没出息地开心到哭出来。
可是都没有,她只是紧紧挽着萧朗的臂弯,嘴巴张了又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朗亦是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晴天异常平静地对他说:“萧朗,我们终于到山顶了。”
萧朗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视线依然落在远处,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放空思绪。
过了会儿,他一字不动地挪用晴天的原话,来反问她:“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激动?”
晴天似乎没想过他会这样问,但还是坦诚道:“其实我很激动,很想放声大喊或者又哭又笑,但是我不敢。”
他看向她,唇角微弯,眸光清亮,“我明白。”
“你明白?”他为什么会明白?
萧朗轻笑出声,转身与晴天相对而立,伸出修长的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我明白,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他也和她一样,知晓行路艰险,知晓天地苍茫。
他也和她一样,沉溺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中,无法自拔。
他也和她一样,虽然心有激动,却不敢轻易打扰广袤天地间的这份沉静。
晴天傻傻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懂他说的“一样”是指什么。然而没有关系,这并不妨碍她觉得幸福。
“这里真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星空。萧朗,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是很美,但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她不解。
萧朗莞尔,回答说:“重点是,这里再无旁人。”
他的唇轻轻叠上她的,甜蜜的吻在这苍茫夜色中逐渐清晰,逐渐深入,逐渐拨乱了她和他的心跳。
夜色那么美,他的眉眼与温柔,那么美。
如此良辰,晴天永不会遗忘……
次日晌午,他们在太白山脚下拦了出租车,沿来路返回西安咸阳国际机场。
路上,不论萧朗怎么哄怎么劝,晴天就是赌气不肯与他讲话。
说起这次赌气的缘由,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胡搅蛮缠的味道。
清晨,天还没亮,晴天就兴致勃勃地钻出舒适的睡袋,生拖硬拽地叫醒萧朗陪她去等“云海日出”。
然而不凑巧的是,他们等得天都亮了,也只看到了“云海阴天”,根本没瞧见所谓的日出。
晴天提议说在太白山上再逗留一天,或许明天就可以看到日出。但很显然,萧朗明确拒绝了这一无理要求。
如果一个平时还算懂事的女人突然想要任性,却不幸遭到明确拒绝,那么其结果很可能就是晴天现在这副模样——望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不言不语,实施冷暴力。
他说:“晴天,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她不为所动。
他说:“我也是为你好,山上那么冷,我怕冻坏了你。”
她还是不为所动。
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好不好?”
她依旧不为所动,望着窗外,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
哄了半晌依旧不见效果,萧朗觉得自己的耐心似乎快要透支了。
他侧过身子试图把晴天揽在怀里,不想却被她不声不响地躲开了。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萧朗,他心底的怒火迅速蹿升,这股愤怒几乎是以无法抵挡的气势扰乱了他语气中的平静。
他的眼底写着怒意,语气也明显比平日严厉了许多,“沈晴天,任性可以,但别过火了!”
被萧朗这么一吼,她猛然回头看向他的眼睛,心中的委屈又平添了三分,与此同时,怒气也迅速累积起来。
这样一来,晴天的声调也不由自主比平常高了八度,“明明是你大男子主义!”
她只嚷了这么一句,就很不争气地觉得眼眶发酸。
萧朗挑眉质问:“是!我承认大男子主义,可这也算是错误吗?你一路不讲话,怎么哄都哄不好,你倒是跟我说说看,我究竟是做错什么了,嗯?”
晴天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唬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眼泪在眼眶里渐渐汇集。
不等她酝酿好情绪,萧朗又放低了声音与她讲起道理:“你说你偶尔任性,没问题,我可以包容。但如果你不识好歹,难道我也要一并纵容吗?晴天,谈恋爱并不应该成为不懂事的理由,你说呢?”
其实他说的这些,晴天都明白。
本来只是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耍小脾气,就连晴天自己都没想到,有时候耍脾气真是收不住的。
只是一不小心,她就掉进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怪圈,不肯妥协,不肯服软,甚至不肯想想自己有没有足够理由与他赌气。
想到这里,她颇不自在地低下头不再看他,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
想不出怎么反驳他,晴天也只好委委屈屈地嘀咕一句:“可是你、你刚才吼我了……”
这小女人怎么这么固执,怎么讲道理都讲不听呢?
萧朗忽然就被她气得笑了出来,除了无奈摇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才他一直哄着她,她不知为何就是别扭着不想与他讲话。
可是现在他半晌都不说话,晴天又觉得心里很不安生,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他的神情,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以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很生气,气到再也不想理她。
然而就在这时,出租车在十字路口转弯,晴天突然看到一辆厢式货车从左侧直直地冲了过来!
霎时间,心中一片惊惧,头脑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之间,萧朗下意识地转身紧紧抱住晴天,满心只想着一定要将她好好地护在怀里。
而晴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躲进了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
只是短暂的几秒钟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紧张兮兮。
司机师傅一声惊呼,立刻猛力操控方向盘进行右转,同时用力踩住刹车踏板!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很刺耳的声音。出租车与厢式货车堪堪避过,终是有惊无险。
出租车以如此轰轰烈烈的形式停在了路边,司机师傅惊惶未定地说着道歉的话,可是晴天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萧朗,这个突然将她护在怀里的男人。
她惊魂甫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四目相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萧朗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异样,以为她伤到了哪里。
他担忧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回答说:“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萧朗怔了怔,迟疑着问道:“还在怪我吗?”
似乎是被萧朗这骤然软化的声线触痛了心尖,晴天忽然觉得心酸。
她忽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能任由它们沿着脸颊滚落。
“傻瓜,萧朗你这个傻瓜!这种危险的时候你为什么总是……”她哽咽着说,“为什么总是逞英雄,总是让我担心……”
萧朗原本还处于提心吊胆状态,听闻她半是责怪半是动情的言语,忽而安心下来。
晴天的眼泪接连不断地落在衣襟上,这让萧朗忍不住觉得揪心。
她哭泣的画面忽然与萧朗记忆中的很多片段重叠在一起。
萧朗很清楚地记得,自从彼此互生好感以来,他就总是惹她哭。
不论他再怎么发誓说以后好好待她,免她惊惶、免她劳苦,她还是会流泪,并且,每次都无一例外是为他而流泪。
“是我的错,不哭了,看到你哭我会很心疼。”萧朗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以柔软的指腹为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珠,不厌其烦。
她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哭,仿佛“眼泪排毒法”真的会令人不知疲倦。
良久之后,她听到萧朗在耳边温柔地说:“不哭了,好不好?”
她像小孩子一样抹了抹眼泪,认真地点头。
然后,她突如其来地对他表白,字字确凿:“萧朗,我爱你。”
哭肿了眼睛的沈晴天,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拉过萧朗的衣领,第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除了亲吻,笨拙的她并不懂得如何传递心中的酸涩与感动。
她试探着用舌尖勾勒他嘴唇的形状,一点点描绘,一点点品尝。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那种认真的程度,几乎无异于稚嫩孩童初尝这世间最甜美的糖果。
不顾司机师傅的诧异与尴尬,萧朗跟随心底的渴望,热情地回应她难得的索吻。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专注而动情地吻着她,或轻或重,缠绵不休。
无暇顾及其他,他只想于唇齿之间将她融化,此后,据为己有。
许是昨日登山真的很耗体力,许是今早为了看日出真的缺乏睡眠,登机之后,晴天便倚在萧朗肩头,混混沌沌地睡去。
飞机本该在下午三点半钟抵达A城国际机场,然而由于天气原因,飞行延误,当他们到达A城时,已经是晚上7点钟。
走出航站楼,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萧朗对她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有明显的雾气。
“先在周围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我送你回去。”
晴天把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瞧着他,撒娇似的嘀咕:“唔,我不想吃。”
他皱眉,“不准不吃饭。”
“很冷哎。”
“带你去吃些暖胃的东西。”
“而且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