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云嫣将金丝一头牢牢缚在木桌之上,另一头握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从翁口钻了进去。
她适才看过,除了那条光滑盘曲的蛇洞之外,此地再无出路,陈浩谦自然可以让怪蟒负他出入,但眼下怪蟒已死,他们又到哪里去寻觅出路?浪无双方才获得解毒之法,又陷死境,桃云嫣暗自焦急,却并不对浪无双言明。生怕他若心境一乱,青阳神功练岔了内息,落得和陈浩谦一般下场。
由水中下潜了四五米,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密道,宽高都有丈余。桃云嫣顺着密道向前游去,密道笔直向上,似乎没有尽头。桃云嫣内力虽然深厚,却也险些支持不住,并且金丝已经用尽,不得不回去了。心道这条密道既然是人工开凿,必然会有出口。桃云嫣定了定神,顺着金丝游回洞内,钻出瓦瓮。
浪无双兀自盘坐于地,脸色却有了几分生气,枯黄之中泛了一丝青气,不过这样一来比方才更添几分诡异。这门青阳神功虽然威力奇绝,修习法门却与诸多正派武学格格不入。不过硬要将它归入邪魔外道,却也说不过去。一来青阳神功是化蛇毒为己用,青阳神功所练内力之中并无毒素。如同融冰为水,冰水虽为一体,水中却无伤人寒气。二来这副模样虽然可怖,却是模拟自然之道。三来这门功夫虽然极为凶险,但只要灵台空明,内息便不易走岔,这正暗合道家修心法门,倒也不算旁门左道。
桃云嫣取酒水调了些蜂蜜聊以充饥,在旁为浪无双护法,以防他内息走岔,好及时救护。
浪无双这一坐竟如老僧入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浪无双脸色由黄转青,再由青转白,复又由白转黄,如此也不知转变了多少次,桃云嫣心下有些狐疑,难道他要一次将这神功练成吗?桃云嫣不知,浪无双却是有苦难言。他吸入毒烟太多,又积蓄太久,非得一次性全部化解不可,青阳神功自行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化解体内怪蟒之毒,想收功也停不下来了。
浪无双终于悠悠睁开眼睛。桃云嫣起身扔给他一件袍子,道:“瓦翁里有水,你洗个澡,把衣服穿上。碗里是蜂蜜,吃完以后我跟你说点事情。”说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浪无双微微一笑,他此番着实因祸得福,青阳神功,果真威力奇绝!他神功初成,本欲和桃云嫣诉说一下内心激动,岂料桃云嫣对他仍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当下摇头苦笑了一下,起身去瓦翁取水。
桃云嫣给他的是一件旧蓝布袍,显然是睡榻之上的床单改成的,不过针脚细密,缝工精致,又洗的干干净净。浪无双回头一看,只见桃云嫣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青布袍子,也是褥单改成。浪无双心下大奇,之前只道这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谁料她竟会做如此出众的女工。待得布袍穿到身上,更觉十分合身。他从小习武,平日所穿衣裳都以宽松为主,如此合身的袍子,却是从未穿过。只觉袍袖腰身,无一不严合贴身,舒适得过分了,反倒有些不适应。另外还有一件由破衣改成的无袖长衫,浪无双穿上长衫,用白玉带在腰间一束,比之从前竟然更加潇洒英俊。
浪无双向桃云嫣笑道:“谢谢你,你做的衣服真好看!”桃云嫣瞟了他一眼,道:“你不肯穿死人的衣服,又不能让你不穿衣服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没的污了我的眼睛。我也是闲来无事,不用谢我。你的神功练成了?”浪无双笑道:“已练成了,这门神功真是奥妙无穷!可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桃云嫣道:“你中毒之时,却未必这样想吧,这会儿却来放马后炮。”
浪无双笑道:“当时不懂,现在懂了,以后便不会再犯。”
桃云嫣轻笑一声,道:“若是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出不去了,你会怎么想呢?”
浪无双闻言笑容一凝,向四面一望,道:“真的没有出路吗?”
桃云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看呢?”
浪无双怔了怔,笑道:“我牵挂太多,还不能真正将生死看淡,不过临死之前有位美女陪着我,这般死法倒也艳福不浅!”桃云嫣眼中戒备之色一闪而过,轻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若心有他念,我劝你还是想也别想。”浪无双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有什么他念,你到死还是对我这般戒备,就不能好好地跟我说两句话么?若是能与你促膝长谈一番,便是现在就死也值了。”
桃云嫣笑了笑,“哦”了一声,道:“我的话竟然这么金贵啊!不过,你的愿望怕是无法实现了。”桃云嫣向盛水的那个瓦翁指了指,示意他过去看看。浪无双心中大喜,问道:“从那里可以出去吗?”而后失笑道,“你明明知道有出路,又故意看我笑话!”
桃云嫣瞟了他一眼,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潜入水下数次,都因气竭而回。”从袖中取出金丝,接着道,“金丝足有十丈长,未至密道尽头。但我数次下潜,都存着一口气以回到此地,若是冒险向下,起码可再前行十丈有余,只是不知是否真有出路。若是没有,你我便死在水下,若是真有出路,而远于二十丈,你我也会因气竭而死。你可有万全之策?”
浪无双向四周看了看,道:“我们在此耽搁下去必死无疑,还是要冒险潜水出去,待我想一想。”又道,“陈城主的遗骸,我们也一并带出去吧!”桃云嫣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骸骨,道:“活人尚顾不过来,你还惦记死人!”声音之中微带嗔怒之意。浪无双笑了笑,道:“我既学了陈城主的神功,不能任他曝尸此地。”
桃云嫣看了他一眼,道:“好吧,我们就做一口棺材,将这遗骸带走。事不宜迟,快动手吧!”从怀中取出一口短剑,一剑劈在木桌之上。
浪无双百忙之中向那口短剑看了一眼,那口短剑如象牙般洁白,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想起桃云嫣曾说过她一个外号叫做玉象剑客,暗自猜测其间来历多半与这口短剑有关。当下也取出桃花剑,将睡榻拆了,用木料拼凑成一副木棺,再用榫头合缝,盖得滴水不漏。浪无双将陈浩谦骨骸用布包好,放在木棺之中。
两人准备妥当,又想了一回,并无甚遗漏。桃云嫣道:“走吧!我先下去,你将木棺推下来,我在下面接着。”浪无双道:“好。”两人依言钻入密道之中,桃云嫣在前,浪无双在后,一推一拉,拖着木棺潜水而行。
潜行二十余丈,密道仍是不住向上,看不到尽头。桃云嫣暗自焦急,只觉头目晕眩,仍是咬牙坚持向前。又行过五六丈远,手足冰凉,酸痛麻木,渐渐没了力气。浪无双亦察觉到桃云嫣行速变缓,他内力原本与桃云嫣在伯仲之间,此时神功初成,远较桃云嫣悠长充沛。察觉她气力将竭,也暗暗焦急。
待行到三十余丈,桃云嫣渐感不支。忽觉浪无双从后面赶了上来,对她反复做一个手势。桃云嫣面上涨得通红,只是不理。浪无双忽然上前抱住桃云嫣,以口相就。桃云嫣奋力挣扎,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传入肺腑,胸中郁闷顿减。浪无双渡了几口气息,放开桃云嫣。桃云嫣狠狠瞪了浪无双一眼,猛然加速向前游去,将浪无双甩在身后。
头顶忽现一点光亮,二人大喜,拖着木棺奋力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水响,二人终于钻出水面,都是浑身透湿,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两人缓了一缓,浪无双想起方才之事,大为尴尬,道:“云姑娘,刚才事急从权,我绝无冒犯之意,还请你”“见谅”二字尚未说出口,桃云嫣打断了他,道:“在下多谢浪公子救命之恩。此去向南五六里便是青阳城,我另有要事在身,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罢整整衣衫,一径远去了。
浪无双站在原地,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分外熟悉。口中不觉吟道:“路肥人瘦奇零月,星寒拥衾一梦难。金钗将来偶为戏,所之无处竟沉酣。煮海成霜餐无味,笑馀不觉忆旧颜。嚣张形状知何似,冰心欲掩料应难。”伸手入怀,掏出一件物事来。这是一条白帕,里面裹着一条半尺来长,表皮莹润如玉石般的物事。正是两年前他初出山谷之际,那位黄衫少女所赠的半支金钗。浪无双睹物思人,于白帕之上写下四句诗。可恨自己糊涂,与她相处多日,只见背影方才想起,桃云嫣就是那日的黄衫少女。
不料浪无双这一打开,却吃了一惊。白帕上的四句诗宛然尚在,底下却多出四句,却是桃云嫣潇洒的笔体,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写上去的。浪无双凝神看去,只见桃云嫣续道:“胶柱几何冰弦涩,宫羽翻覆弹指间。游丝扑影追鸿迹,未明痴意自底来。暗忖非关落花意,云胡橄榄口中含。昔讽双飞嘲比翼,个中滋味怎轻言?”
浪无双既惊且喜,还有些哭笑不得,这四句诗秉承了桃云嫣一贯含蓄内敛的风格,结果浪无双根本弄不明白具体的意思,只能确定一个意思,那就是他并非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