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上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是明明白白知道的,也许是昨晚没睡死的缘故,只听他叹了口气,给我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我心里有一些不舒服,他心里现在一定不好受,阿错的性情我了解,他喜欢的,不管是人是物。别人若分了丝毫去,这家伙都是真的会跟人拼命的。
其实我知道,因为九贤妃的缘故,他一直觉得是负我在先,便处处忍让迁就我,可我又觉得他这番太过委屈自己,便想着以后一定要加倍加倍待他好。
一直到傍晚,也没瞧见他的影子,便有些沉不住气。恰巧外面又开始飘雪,我便只好撑了伞去找他。花陌扯着我说“太过主动了,太过主动了”。
我打开她的手:“本宫可没那番算计。”
含章殿的宫人说皇上回了寝宫,不在这里,我便又朝他寝宫去,汉白玉石铺成的宫路上覆了晶莹的雪花,稍不留神,便会载个大跟头。
守在宫门外的老太监见了我便毕恭毕敬向我行礼,宫里人老老少少实在太多,极少有让我记住的,这老太监是个例外。他叫德成,先皇在的时候便是他伺候,那时候我来宫里玩,他也是时常带我嬉耍的,所以我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德公公快起来,皇上在里面?”我弯腰扶他。
“在在,皇上在里面睡着呢,老奴给您去通报一声。”他一脸慈祥地笑着,就要转身,被我叫住。
“德公公,不必了,让皇上睡会儿罢,兴许是累了,我等一下便是。”
“皇后娘娘贤良,唉,最近朝堂上也是不肃静,皇上也真是太乏了。好在皇后娘娘回来了,老奴看啊,娘娘就是不一样的,照顾皇上周全,他老人家啊,累归累,现在看着气色可是要好多了。”
我心虚地笑笑,照顾周全当真是不敢当啊。德公公您可真会拍马屁,我同皇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您可是真没看见过?当然这话稍加酝酿,便是:“德公公说笑了,皇上天子多福,自然是越来越好的。”
德公公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对对。天子多福!天子多福!”
我本来以为阿错不过睡个一时片刻,不想这回他跟被猪附体了一般,一睡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我在外面冻得直搓手,德公公也算仗义,一直陪着我说话,中间好几次提议我去叫醒皇上,都被我回绝了,为了一句“皇后娘娘贤良”,我的虚荣心也真是够了。
终于在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夜色都降下来,我恹恹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样子时,里面出来一个小宫女,说皇上醒了,找德公公。说完又像我行礼。
德公公便同她进去,我本来也是要进去的,却时时想着“贤良”二字,便想高帽子都戴在脑袋上了,就别坏了规矩。要等德公公通报了再进去,也让阿错那家伙好好称赞我一番。
结果没一会儿就见阿错一脸怒容地出来,脚上趿拉着鞋子,披头散发。他素来爱俊俏的,这番样子,像是谁动了他家祖坟一般。
没等我缓过神来,他那边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几乎是以一种“拎”的姿态把我拽进他的寝宫。我心道完了完了,阿错一定是想起昨晚的事,现在找茬算账来了。
德公公杵在那儿低着脑袋,阿错的寝宫很大,一路进去,捏得我手腕都发疼。
我觉得委屈,没等他开口骂我,便换了一副可怜相,巴巴地看着他。这一招果然好使,他瞪我一眼,转向德公公:“德成,她一丫头片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一把年纪也不懂规矩,外面这么冷,她若冻出个好歹来,你担待得起?!”
德公公趴在地上也吓得不轻,我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不是皇后娘娘,不是什么丫头片子..”
阿错又转过头瞪我,咬牙切齿把我扔在床上,拿被子把我裹得如同一个粽子一般:“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这句话可不得了了,之前我听他数落也就认了,可好歹我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本来就是怕扰了他的,如今还要被扣上“不让他省心”的罪名,我委屈!我冤枉!
“德成,你跟他说,我在外面呆着,可是故意让他不省心了?!”我气得踢开被子,心里积压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就差嚎啕大哭了。
德公公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们,他的表情比嚎啕大哭还要窝心许多:“皇后娘娘,皇上这不也是心疼您。不发脾气不发脾气,都是老奴的不是,皇上,娘娘也是一片好心,体谅您日理万机,难得好好休息,不忍心扰了您。”
德成这只老狐狸,也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仿佛一下子被平冤昭雪了一样,阿错的脸色也回转了四五分。
“娘娘同皇上好好说道说道,老奴带他们出去伺候着,一会儿给皇上娘娘送晚膳过来。”说完还冲我使个眼色,老狐狸啊老狐狸,摸准了阿错好面子,这台阶儿给铺的。
等他们都走了,阿错抿了一下嘴巴,上前重新给我裹好被子,也不同我言语。而后自己坐在长案前批条陈。
要搁以前,我铁定跟他一番吵闹了,可是现在寻思是不是因为昨晚我“失言”他才这番,觉得还是说清楚地好。于是便裹着被子蹭歪到他身边,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他拿眼角瞥我,终于忍不住笑:“跟只笨粽子一样,还不忘卖乖,你啊!”他伸手戳我脑袋,“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就去看你的,你倒好,让我的乌龟挨了这么长时间的冻。”
他放下手里的条陈,伸手捧着我的脸:“还凉着呢。”
“我也是想着像史书里那些贤后一样的,不是该如此吗?”我小声嘟囔。
他笑,眼睛里闪了一层柔情:“我若是明君,你自然是贤后。我若成了昏君,你也逃不了祸水的罪名。”
损!真损!细细想来,果真也是这番。
我本是要开口同他说阿晚的事情的,目光无意间瞟到方才他放下的那折条陈,落名居然是“逍遥王”三个字。若不是这条陈摆在眼前,还真不知道梁国竟还有如此一号人物。
大梁封号素来是以封地为王号,比如我爹的“九原王”便是以肆州郡都封的,还有前一阵子造反的楚平王也是。突然来了个逍遥王,简直就像是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饭一样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