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俯瞰石湾山下恒城整夜灯火，山上树木葱郁，山下灯火辉煌，生机勃勃。
床上的年轻人心情不好。
不，不是不好。
是绝望，对未来生活的绝望。
肋骨，腿骨，手骨，三十多根骨头粉碎性骨折，最好的医生，也无法令他再站起来。
“宝宝，吃口饭吧。”这几天，这位地产界大佬，白头发多了一半，因为他的独子被人打成了废人，彻底的废人。辛苦一辈子，权势，钱财，能得到的也差不多了。主要这个独子能平平安安的，什么也不求了。岂料，一天之间，一切崩塌。残忍得是，还不能报仇。万剑府，他惹不起，也不敢惹，更不敢动任何的心思。
但是，那个害得他儿子惹怒林家小姐的人，他一定会给他比他现在生不如死的下场惨烈十倍的报复。
“吃什么饭！”年轻人冷冷地讥讽：“我知道，你怕万剑府，因为，你怕死。但是，你连个奴才都对付不了？”
这位地产界大佬瞪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中年人，中年人红着脸说：“少爷，本来抓到了，但是，让他逃了，您放心……明天……”
地产界大佬挥了挥手，说：“不用了，没用的家伙。”他冷冷地说：“那奴才被你们吓着了，还敢出万剑府吗？或者，你敢闯进万剑府去抓人？”他叹了一口气，坐到床上，握着年轻人的手，说：“宝宝，只要能让你好受，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把我一半的财产，送给了刘管事，他是万剑府十大管事之一，能力通天，已经答应了我，明天早上就把你要的人，送给我。”
“真的？”
“明天早上，你就能手刃仇人了。”
“不，我不会让他死，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那奴才活着一天！”年轻人露出残忍的笑容，说：“剁掉他的手脚，放在坛子里，就放在这间洗手间，你们看，怎么样？”
地产界大佬身后的中年人打了个寒颤。
“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你做什么都可以。”
年轻人大笑了起来，忽然又安静了下来，目光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闭上眼睛，说：“你们出去，我要睡觉，我太憧憬明天了，我要马上睡着，这样，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奴才了。”
卧室安静了下来。
门悄悄地关上，智能灯缓缓变暗，漆黑的房间如干涸的湖底一般寂静。
一只麻雀飞了过来，停在打开的落地窗户上，一声不发，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这只冷冷地看着他的麻雀，喝道：“臭鸟，滚，否则，把你煮了……”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年轻人恐惧地睁大眼睛，他看到这只麻雀飞了过来，然后，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捂住了他的嘴巴，现在的他，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当看到这个人的脸时，年轻人血充上了脸，疯狂地挣扎起来。
王宁手忙脚乱起来。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进屋子里来，只要让炎蛇悄悄地溜进来，结束这人的性命就行了。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要显出自己的模样来，想给这个年轻人看，是他要来杀死他。
动静太大。
不敢停留，炎蛇握在了手里，松开年轻人的嘴巴，当年轻人想大叫的时候，将炎蛇塞到了年轻人嘴里。
炎蛇将下颌张开到极限，“咻”地咬住年轻人的舌头。于是，年轻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突然睁大瞳孔，眼睛充血。
毒性还没发作，年轻人已经死了。
他被嘴巴里的炎蛇吓死了。
没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王宁知道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
没有马上走，但是，恐惧蔓延到了心里。
第一次杀人，而且，说起来，大概是十分残忍的手法。
他不敢看年轻人的脸，更不敢看年轻人的眼睛。嘴里不断地说：“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我也不想。”他蹲下去，去床头柜拿来纸巾，缓缓地退后，将脚印擦干净，到了窗户口，闭上眼睛，沉静了一下起伏的心跳，仔细思考，接下来的事，他确定，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这个年轻人。他只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强壮一点的人，也打不赢。谁会想到，他能偷偷溜到这防卫森严的豪宅，悄无声息的杀人。恐惧平息了一些，跳出了窗户。但是，他没看到，死去的年轻人左边的床头柜，一盆百合花，开得妖艳，那儿，一点光，一闪而没。
当飞出窗户，到了浩瀚的天空，一望无际的黑夜收在视野，冷风“哄哄’地吹来，王宁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兴奋如此奇怪，甚至令他厌恶。
是剥夺生命的，叫做权势的快感？或者做了一辈子下人，得到释放的憋屈的爆发？
王宁不知道。
但是，他忽然想，一旦开始会不会结束？
平静的生活还会波澜不惊吗？
他要的很简单，活着就好，静子和他在一起就好。
从前，现在，将来，相信一直不会改变。不求做人上人，也不求荣华富贵。
王宁跳进了湖里，这湖在小区后面，湖面飘着各色生活垃圾，散发恶臭。
要洗去手上，身上那年轻人的味道，彻底洗去。
把今夜的事彻底忘记。但是，离开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年轻人的脸，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不断地浮现在脑海，清晰到毛孔也看得清。
坐在湖边很久。
起身，找到了一个压水井，脱掉身上的衣服，掀开井盖跳了下去，把身上的恶臭洗干净。将衣服丢到了湖里。
压水井旁竹竿上晾晒的衣服，随便取了两件穿上。
出了小区，坐上回家的公交末班车。不需要转车，终点站是万剑府西门。
那儿，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静子和娘住在那里。
……
笛声悠扬，清丽婉转。
静子手持牧笛，站在屋檐下。细雨静静地落下，沿着瓦片，掉落成一根根透明的银丝般美丽的水线，水线缝隙，不远的地方，河水缓缓地流淌，没有传来流水的声音。
青衣男子杀人的时候，剑，锋芒毕露，一去无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十二岁的时候，便明白剑是杀人的，从杀第一个人开始。
此时，剑是温柔的，剑刺出，手腕已弯出弧度，他眉头皱了起来，十分紧张，不能刺到一点雨滴，静子说，她会心疼。
青衣男子的剑如旋转的风，一圈一圈，和雨，和笛声，翩翩而起。
笛声戛然而止。
静子笑着说：“小仙女，玩够了吧，你也该回家了。”
青衣男子眼神坚毅而冷酷，偏偏长相柔软，眉目如画，皮肤比女人更白皙细腻。没人敢这样开他玩笑。但是，他却拿她没办法。
收起剑，青衣男子薄薄的嘴唇弯了起来，一步飞出，落在静子旁边，自然地挽着静子的手：“静姐姐，我带来的那本古籍，你还没给我讲通透呢。”
天边微白。
恒城总爱在接近晨曦时，下起绵绵的小雨，叫人想念温暖的被窝。
“都陪你读了一晚上书了，你还要缠着我。”静子瞪了一眼青衣男子，“也是十七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你不睡，我也得睡。”
她看向一个灰衣老人，那人站在篱笆墙上，风刮来，他枯瘦如柴身体，似乎，一转眼就会被吹走。
但是，他的衣角也没有动一分。
灰衣老人和黑暗融为一体，你若不早知道那里站着人，便会当那只是一棵树，或者一块砖头。
灰衣老人这个点一定会出现。青衣男子从小到大，无数次赖在静子家不走，但是，凌晨五点，灰衣老人一定会出现在篱笆墙上，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
“你就算可怜魂爷爷，也该回去了，外面风那么大，很冷。”
青衣男子蹙眉说：“暑假了，爹也不管我，只是这老家伙，烦死人了。”
静子揪着青衣男子的耳朵，生气地说：“林忘仙，你有没有大小，什么老家伙，啊，不教训你，你还真要学坏了……”静子瞪着青衣男子：“说，老家伙这样的词，哪里学来的？”
“啊……别，静姐姐，疼。”青衣男子抓着静子的手，讨饶：“我再不说了，你放过我。”
静子分明看到这家伙眼睛里有笑意，抓着她的手，还在乱动，恼极了，膝盖向对方胯间一顶。
青衣男子痛得大叫，乱跳。
静子抱着手，说：“你个死屁孩，敢占你姐姐的便宜，找死啊。”忽然，又眉头皱了起来。
林忘仙蹲在地上，捂着下面，似乎还在疼。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听说……听说男人那个地方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就会……我最近天天练武，力气大了许多，刚才似乎真的力气太大了。
“喂，小仙女，你没事吧？”
“疼……”说话断断续续的，脸色苍白。
静子脸色白了起来，蹲下去，握着林忘仙的手，说：“对……对不起，我……我打120，你坚持住。”
林忘仙怔了怔，抬头说：“打120？不是该看看我伤的怎么样吗？”
“好啊，来看啊。”静子伸手去接林忘仙的裤腰带。
以为林忘仙会红着脸躲开，谁知这家伙动也不动，忽然，抱住了她。静子愣住了，林忘仙身上的汗味迎面扑来，令她立刻清醒了，用力推开，皱眉说：“不和你闹了，快回去。”
“静姐姐。”林忘仙忽然又抱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说：“静姐姐，你还记得，你说过，十八岁了，就该恋爱了，我虽然还差一岁，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雨打湿了头发，天那头，一缕阳光流露过来，照着地上堆积的水，折射两人的影子。
静子肩膀颤了颤，说：“放开。”
“我……喜欢你。”
“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跟你急了！”静子推开林忘仙，打了他一个耳光，转身说：“我困了，你也回家。若再有书不懂，也不用来了。”她是真生气了，林忘仙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将教我读书的老师，都气走吗？”林忘仙看着静子的背影，低下头，轻轻地说：“那是因为，这样，我就有借口，来你这里读书，看到你。”
静子气的手发抖，转身，冷冷地看着林忘仙：“看着你长大，想不成，你也变得这样了。要泡妞，盯着你的女人多得是。现在，请你，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关上门，静子拿来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喃喃地说：“死家伙，臭家伙。小小年纪……”
忽然惊醒，林忘仙似乎不小了……是她一直还把他当做小时候，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缠着她带他去玩的小仙女。
时光不复返。
我也不再纯真。小仙女怎能不变？
想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难道真的喜欢上我了？恋姐癖？我去，要和这家伙离远点才是。”
“静姐姐。”
静子说：“我睡着了，快滚。”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因为……你喜欢宁哥哥。”
想到王宁，静子红了脸，她这次却不想和隐瞒邻居同学一样隐瞒林忘仙，说：“是又怎样。”
“宁哥哥虽好，到底是奴才，你若跟他好，不会幸福。”
静子想不到林忘仙会说这样的话……她握着拳头，冷冷地说：“爷，奴才们的事，你管的太宽了。”
林忘仙急忙解释：“静姐姐，你不一样，我从没将你当做奴才。”
“可我，是奴才。”静子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你的话让我明白了，主子和奴才不该做朋友……不，也许，你从未将我当做朋友。从此，你只是静子的主子，静子只是你的奴才。”
不再说话。
许久，门外传来声音：“今夜，我能下定决心和静姐姐吐露心思，早已有所了解，必须将一个人除掉，才能得到静姐姐……”
“林忘仙！”
静子吓得从被窝里跳出来，打开门去，看到林忘仙远去的背影，那背影一往无前，如林忘仙杀人时，握着的那把剑。
忽然想到了林忘仙杀人的场景。
以为忘记了。
太久了。
五年前，一个男同学在学校操场，开期末大会时，冲上台，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喊：“王静子同学，我喜欢你，喜欢你一万年。”
静子红着脸，气的哭了起来。
林忘仙看到她哭，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竟然有剑，他拿着剑，冲上台，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在那男同学的心口，说：“一万年？我叫你活不过今天。”
那后，过了一年，静子才理林忘仙。
现在，林忘仙的背影，和那天的背影，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