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篇文章中讲到小时候家庭困难，买不起书，没有书看的艰难。没有想到，一位博友跟帖来给我这个傻瓜出主意："到书店去看。"另一位更绝，跟帖质问："为什么不到图书馆去看？"
只能沉默，还有些酸楚。
要是有钱，当然一定要到书店买书来看。可是确实没钱啊！那时候不是开放书架，总不能站到柜台外朝摆在架子上的书张望吧？再说，我们就没听说过有书店和图书馆的存在。全村、全公社都没有书店和图书馆，新华书店和图书馆离我们村有成百上千里路。
村子里有的只是人家、麦场、草垛、牛羊圈。
岁月穿梭，有太多的人不明白，条件艰苦到没有书店和图书馆，又不适宜人类生存，为什么不离开？往前推二十年，人口流动是有户口管着的。即便是现在大规模移民，也有逐渐富起来的过程。我村上的乡亲，因为受穷，经常被把吃东西看成是体力活儿的人指责为懒惰，甚至被指责为受穷活该。
乡亲们何尝不想做顿好饭吃？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啊！谁不想让生活过得好一点儿，谁不想离开不下雨、没有水的土地。即便离开了又怎样？农民工富起来，像城里人一样过日子的例子多吗？他们如果变了，你还敢称他们是农民工吗？
生活环境、条件不一样，见识、心境就肯定不一样。
生活环境太差，人会变得缺乏自信；生活环境太好，人会变得轻率幼稚。
其实，人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环境，环境可能是造成人的不平等的诸多因素中的关键因素。环境和见识是孪生兄弟，改善环境最重要的是改善精神环境，最需要的是两极关照，或者两极互换。应该看到，我的乡亲正努力开阔视野，改变命运。只要是有见识的人，会不断地换个角度替别人想，深入到别人的环境中替别人想，体验别人的苦难时替别人想。他懂得，只有这样，思想才有可能客观敏锐，言行才不至于幼稚愚蠢。
2008.6.7
注：1.感谢学者徐兴亚、作家王漫西，文中涉及的"花儿"来自于徐兴亚主编的《六盘山花儿两千首》。
2.六盘山"花儿"大多靠口口相传，《六盘山花儿两千首》为保持"花儿"原始风貌，未加注标题。为行文方便，本文中"花儿"的标题是作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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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我不敢上街
马拉多纳走红的时候，如果我鼻梁上架着墨镜，在街上溜达，很风光，很惹眼，很球星，很潇洒。一头卷发，些许蓬乱；上身长，下身短，迈着两条萝卜腿，好多人竖起大拇指表扬，神了，把马拉多纳像神了！我亲哥听了以后就特别生气，斥责说，马拉多纳把我弟弟像神了。
有一段时间，我要是穿着黑短褂，在电视上一露脸，许多人都会称赞，看啊，徐沛东的气质真好！有一次，不少明星汇聚我们这个地方来演出，费九牛二虎之力弄了一张票看热闹。我一到场，全场起立，掌声雷动，有节奏的掌声是"啪、啪、啪……"有气势的喊声是"徐沛东徐沛东徐沛东……"把我活活地激动晕了。真徐沛东要在，就别扭死了。那么多人要我到东南卫视秀老徐，因为我不会写歌儿，嗓子太差，终于没敢去。
我的朋友得了鲁迅文学奖，要到一所大学与研究生交流创作体会，我开车拉他去，猫在后面看热闹、长见识，结果稀里糊涂被弄上台，让我发表看法，介绍获奖作家的艰难创作历程。无奈，只好调动混了半辈子才记下的几个好听的词，云里雾里凑了几句话，没想到掌声如潮。第二天，在报纸上，我成了著名评论家，编辑还在我的名字后边写了几句语录，据说被许多中学生抄写到了笔记本上。一个月以后，不知道谁把报纸带到了我老家的山旮旯里，引起了全村六户人的轰动，害得我堂弟杀了一只兔子宴请全村的父老乡亲。堂弟给我打电话说，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那一张报纸已经装在镜框里，挂在屋里墙上的显眼位置。他鼓励我，下一次如果到人民大会堂讲话，他给全村人宰羊。这事害得一位真评论家见了我，表情怪怪的。
我的家乡教育条件太差，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里没有一个英语老师，我长这么大没上过一节英语课，会写几个字母，那都是在数学、物理、化学课上照猫画虎学的。别人说英语我就听天书。我见识少，也没太接触过多少大知识分子，但我觉得我的高级职称和硕士学位能把水分拧一地。
我照葫芦画瓢，写过几篇文章，混进了作协。因为见谁表扬谁，还混了个作协主席干了几天。但真要说文学，我心里发虚，脑门子渗汗。
我到培养干部的学校学习，老师看了我的简历，没经过选举，就把我提拔成了班长，并在８３位领导干部面前把我猛地抬举一番。害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当过班长的我，激动得几夜合不上眼。虽然班长的主要工作是收作业，像特务一样盯迟到早退，但就是有说不出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在我的心里膨胀。我庆幸，如果不是我在简历里添油加醋，如果是３月１５日让参加培训的人当着工商局干部的面填简历，班长的帽子断不会戴在我的头上！就这，有人还非常羡慕，凑到我旁边耳语：给８３位领导干部当班长，这班长含金量高！
我私下里偷偷乐。中国真有意思，一年３６５天，只有３月１５日才收拾假货。我已经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只要３月１５日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抛头露面，我就会在别人的浮夸中、在自己的虚妄中活得十分的惬意、十二分的滋润！
３月１５日，街上在热热闹闹地打假，因为我浑身是假，包括灵魂也很虚假，所以我不敢出门。可我不上街，你就拿我没办法。
过了３月１５日，我这只骄傲的狐狸就要吹着口哨在街上自在逍遥。虽然，那时候的我还是假我，但你拿假我没办法。经验告诉我，３月１５日用喇叭和标语打假，过了这个日子，打假的事就随着空气飘走了。
我虽然很假，但我在街上很潇洒，我常常给自己说，没事，打假也是假的。前几年我怕遇上王海，怕他整得我惨不忍睹。现在我连王海都不怕，据说王海也不打假了。更何况，王海能辨别出灵魂的真善美和假丑恶吗？
2008.3.15
"范跑跑"名副其实
在我妈看来，我小的时候有好动症，掰人家向日葵，偷人家杏子，摘人家葡萄，经常惹事，给我妈添乱，村上人给我起的外号叫"狼娃子"。直到现在，我骨子里还保留着匪气与躁动。
我表弟的外号是"软柿子"。他腼腆持重，不争强好胜，不浮躁好动，就像熟透了的软柿子，可以任人捏拿。时至今日，他也是与人为善，和蔼可亲，言语不多，脾气温顺。
我有个朋友，排行老二，因为心态阳光，性格外向，乐于助人，大方宽怀，比一般人多了些豪气、爽快和勤快，人们亲昵地称她为"二傻瓜"。
我觉得给我们赐外号的乡亲，洞察力实在是太强，那外号把我们的个性和脾气概括得准确精当。
汉语太奇妙，使外号充满了张力和潜台词。
外号是中国语言文化中值得玩味的有趣现象，是附着了道德和文化意义的精彩符号。
东汉光武帝时，岁终祭祀后，按例下诏给博士每人赐一只羊。而羊有肥瘦大小，负责分发的博士总管十分为难，提议将羊杀了后分肉以尽量做到平均。博士甄宇认为不妥。博士总管又想抓阄分配，甄宇更是以此为耻，当众拉走一只最小最瘦的羊，众人都不再争执了。光武帝听说后，有一次朝会上大声问："瘦羊博士安在？"从此，甄宇"瘦羊博士"的外号不胫而走。
"瘦羊博士"有了新的文化意义，成了不计较蝇头小利，主动平息矛盾的明白人的代表，"瘦羊博士"成了对为大义弃小利的开明之士的嘉奖词。
清政府规定，台臣三月无疏，有辱台之罚。于是上疏言事的御史们个个没话找话，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郑重其事地报告给皇上，敷衍塞责。
雍正时，有个姓史的奏禁卖煤的横坐驼背，以防颠簸摔伤。人们讽刺为"驼煤御史"。
还有一位姓宋的上奏，蜀中罗江要多养狗、善待狗，以帮助主人防盗看院。时称"宋罗江御史"。
"驼煤御史""宋罗江御史"也有了新的文化意义，成了没事找事、敷衍塞责的帮闲臣僚的典型，成了对心怀苟且、无所事事、碌碌无为者的评价语。
外号背后的情况十分复杂。
刘翔跑得飞快，人送外号"飞人"，这是对刘翔的褒奖。
中国最近又出了一位跑得飞快的名人，但没有人叫他"飞人"。面临生命选择，都江堰光亚学校的一位老师像兔子一样，夺命狂奔，甩下学生，甚至连一句"快跑"都没喊，后来还在博客上把他的行为和价值取向告诉全国人民。亿万网民没有因为他跑得飞快而叫他"飞人"，却给他送了一个充满幽默滑稽的外号--"范跑跑"。
这是一个引起舆论哗然的事件，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外号。
事件的核心人物叫范美忠。
临震一"跑"，把学生对范老师的尊重给跑没了。"范跑跑"说他是最优秀的语文教师，但学生说："我们现在好鄙视范老师哦。"
临震一"跑"，把范老师的形象跑坏了。朋友指责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表了错误的言论"。有人批评他"嘴上说得比谁都好，遇到事情躲得比谁都快"。连他的同事都说，"他不配当教师"。
临震一"跑"，把范老师的精神世界给暴露了。他自恃名牌大学毕业，想展示超人的智慧。起先，他不承认逃跑是"低级本能"，坚持教师不存在救人的责任和献身的义务，坚持自己的职业道德没问题，声称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也不会去救。还有，他想通过博文给历史研究提供个案，想"以夸张的手法，引起思想圈与教育圈的关注和思考"。直到后来，才承认对学生的爱不够，逃跑时不喊学生一声"是大脑短路了"。
临震一"跑"，挣来了"范跑跑"的外号。给范美忠戴上这顶帽子，与中国传统的道德观有关系，与我们提倡建立的核心价值体系有关系。在中国的传统文化熏陶和我们弘扬核心价值体系的背景下，人们认为，教师像父母，教师承担的责任也应该与父母承担的责任一致，但是他却临阵脱逃了。抛开"范跑跑"不愿承担民事责任和行政处分责任的态度、言行不谈，连小学生都能看出，他自己的辩护是越抹越黑。在任何人眼里，他的道德水平远不如那个才只有九岁，却以弱小的身躯救出两名同学的可爱孩子。书读多了，成套的理论把他的善良罩住了。
本来，给范老师冠以"范逃逃"的外号也行，但那毕竟不如"范跑跑"读起来顺口、有意思。
"范跑跑"名副其实。
"范跑跑"毕业后到自贡蜀光中学当教师，不久因为课堂言论辞职，后辗转深圳、广州、重庆、北京、杭州、成都从事媒体、教师行业。不到十年时间，因为管不住言论在嘴里乱跑而辞职，跑了许多地方、不少单位。
"范跑跑"曾发表过《用观念打败观念》的文章，任自己的观念狂奔。从教室跑到操场，已经玄乎，可他没有满足，又跑到博客上溜嘴，发表博文《那一刻地动山摇》，让自己的价值观在全世界游荡。
"跑跑门"事件之后，他满嘴跑马，让一些歪理邪说从他那里逃走，使他成为举世瞩目的新闻人物。为了表示对媒体和舆论"强烈的反感"，从凤凰网到腾讯网，从腾讯网到新浪网，从新浪网到《华商报》，等等，等等，马不停蹄，为自己辩护，为自己解脱"道德绑架"。
"范跑跑"在博客贴上文章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不，是不胫而跑，还引发了灾难面前怎样跑、教师是不是应该先跑等一系列与"跑"有关的广泛深入的思考和讨论，甚至扩大到处于转型时期进行社会道德价值的重构问题。
逃离道德法律责任是"跑"，满嘴漏风是"跑"，到处辩解是"跑"。因此"范跑跑"之于范美忠，生动形象、恰如其分。
"范跑跑"跑出人生的轨迹，像在广场上洗澡，丢人现眼还亵渎文明。"范跑跑"也是"泛泡泡"，自己给自己，给北大，给悬在空中的北大毕业生吹了个肥皂泡。"范跑跑"本想用自己不着边际的离奇观念打倒以传统优秀文化做背景的道德观念，结果自己把自己累趴下了。
我只是说"范跑跑"名副其实，我没有说"范跑跑"比不择手段跑官，比在阴暗角落里跑工程的"跑跑"们更可恶。
2008.6.13
跳出来的怪念头
秦桧的字不"日鬼"
世界上不会有好得没有瑕疵的人，也不会有坏得一无是处的人。说谁好说谁坏，主要是以他的行为和品德为标准。
没有人说秦桧是个好人，我也不认为秦桧是个好人，但是秦桧把宋体字写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为印刷书籍提供了极为规范的字体。无疑，宋体字是应用极为广泛，为传承文明作出了贡献的字体。
我家乡的人把行为卑劣、道德水平差的人称为"日鬼人"。秦桧是个"日鬼人"。他写的字不叫秦体字，而叫宋体字。颜真卿的字是颜体，柳公权的字是柳体，欧阳询的字是欧体，偏偏秦桧的字改姓他所侍奉的那个朝廷的姓了。这怨不了别人，谁让他太"日鬼"呢。
秦桧还糟蹋了一个字，这个家伙让一个汉字有名无实。"桧"字本来就是专用于人名的，这个字没有其他意思和用处，秦桧以后，没有人再以"桧"为名，"桧"字没有用武之地，只好躺在字典里睡大觉。"桧"若有灵，因为屈才，会恨死"日鬼人"秦桧的。
"桧"字还有一个读音，读ɡｕì。读ɡｕì时，这个字有实际意义，是一种有香味且质地良好的乔木，以前人们把这种树叫桧柏，也因为秦桧日鬼，这种树后来被笼统地称为柏树。此"桧"和彼"桧"字同音异，因为字同，也没有人以此"桧"为名。
中国人起名字是很讲究的，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传承，不以"桧"为名可以理解。但是我想，假如把秦桧的书法作品刊印出来，让爱好书法的人欣赏临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以秦桧的地位和书法水平，他肯定有不少的作品曾经流传，但我没见过刊印出的秦桧的书法作品。我猜想，也许还是因为他"日鬼"，人们把他的字都毁了。如果是这样，后人的气量就略微小了一些。
慈禧也有可爱之处
慈禧这个女人自大专权，把清王朝的政治、经济、外交搞得乱七八糟，她反对照相，反对演电影，她做的许多事可笑可恶可怜。
但慈禧下意识地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体面事。
受咸丰影响，慈禧爱上了京剧的前身--西皮二黄。她掌权后，有时直接干预管演出的机构升平署，她主持建造观戏楼，把民间艺人招进宫，一月之中传演数次，且重奖名伶。慈禧挑选年幼的太监学戏，有时亲自参演。她督促改编戏文，搬演西皮二黄。宫中有人认为二黄地位低，奉昆腔、弋腔为正统，慈禧下硬手，谕旨对西皮二黄"不准不学"。老佛爷看戏看门道，她对西皮二黄研究之深令人惊叹，有开口拨正宫中伶人不地道的本事。老佛爷的一些旨意是合理的，有助于纠正戏曲表演的不足，客观上推动了京剧艺术的进步。
进内廷演戏的一些民间艺人受细节上的管束。可笑的是，对大事一件都管不好的慈禧，有时还下旨管一些唱法、唱词的细节。慈禧在昆弋腔改二黄戏，以及剧本的整理完美、保存方面作出了很大推动。她采取强制措施，把进宫演出的本子一律废弃，让艺人重新编撰。慈禧有时还反复斟酌，编一些唱词。
现在京剧舞台上的许多剧目源于昆曲。宫内外的交流互动，对皮黄戏的普及、剧目的丰富、地位的提高作用明显。因善于创新唱腔而被京剧界称为"通天教主"的王瑶卿，曾被慈禧赏银30两，赏铜脸盆、花围巾等。鼓励创新，不断改进意义重大，后来造就了梅兰芳等"四大名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