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木隶和满五全力救治阿金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不知道,在王城中发生了一些事情。
仿佛随着秋日临近,风霜浸渐,最老的叶子不得不离开枝头、无可奈何地宛转坠落。
蛮人这棵大树,曾经有过招摇一时的岁月;诸位风云人物中,这最弱不禁风的一片叶子当然就是老族长了。
最开始,因为公主终于在蛮王的许可下如愿举行了成人礼仪式,那么按照族老裁决会当初的约定,此时老族长应该向公主移交管理族中事务的权利了。蛰伏许久,到手的权利眼看就将要易手,在老族长来说,这是有些不甘心的,——因为当初与公主的私下约定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个筹码么,能拖拖是再好不过、关键是看公主的态度,如果公主信守诺言的话,给她族长的位置倒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自己现在手上可打的牌太少了,用掉一张少一张啊!
他认为最好能找个机会与公主当面谈谈。
但问题是现在公主在名份上已经名符其实、今非昔比了;公主深居王宫,很少公开露面,老族长无法象从前那样以长辈身份召之即来了;而且保不齐公主目前深居简出,其中就有避而不见的成分在里面也不一定。
有着多年哮喘病史以及其他积症的老族长,如今同样足不出户,——不是他不想、而是自知身体有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不敢轻易冒险。
在他的居所,即便是经过了炎热难耐的夏天,门上依旧挂着厚厚的布帘,挡住了光和风。老族长这些天除了睡觉和进食,一有时间就会寂然独坐,怅然长想:难道自己只能一直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老族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等。
但是人之将死,总有那么一丝丝不甘:难道在最后的日子里,依然还要舍掉这张老脸,掉架地主动去求见公主?常听人说,有些事做多了,做着做着就习惯了;但他觉得自己总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习惯。再说,要走了,留下最后的尊严给自己吧,好歹不顾尊严一辈子了,厌了!
公主啊公主,难道竟然连你这样的小女子、一个晚辈,也想来折辱老夫这最后一次么?
罢,罢,罢!
索性将这最后的后手用了吧,且看公主如何应对!
……
老族长挣扎着给蛮王写了封诀别书,信中用词恳切,尽数这多年来他所掌握到的、平时深藏于心不敢吐露半分一些秘辛。写完自己读来都觉得泣血动人、泪涌遮眼。
他又想了想,又在最后加了几句话,封好。这才出声召唤了最信任最忠心的老家人来,给足了他最丰厚的养老钱,让他携带此信去一个地方,一旦确认自己的死讯,便可将信送到某处、交给某人,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便可悄然隐去,不必再回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族长用了些日常的药,小睡了一会,醒来以后这才又开始写信给公主。
这封信的措辞恭谨,但内容极为简要,只有寥寥数语。信中说:……岁月久长、而老迈之身朽矣,不能趋前问安。今代理族长一职既久,尺位素餐,惭愧之至,理应让如约让贤;盼公主呈情王上,事应速决,盖残病之命不可续焉。
接着又取了纸张,写下“钦罕”两个字,又郑重添加了地址。封皮上没写收信人。
然后再着人去送信。
一封当然是送给公主,最后一封由老族长自己贴肉藏得十分妥帖。
然后开始等。
……
从平静等到心焦,又从心焦等到失望;天色由明到暗再到明,老族长渐渐躁怒。
公主那边,信送出之后数天里一直都悄无声息。
老族长最终强令自己制怒,努力平复下来,然后又思忖良久,惨笑数声之后,这才下了最后的决断。
他再次安排人去某个地方,请某个大夫来为他看病。
做完了这些之后,他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喘息,而这时身边的人却刚好让他给派出去了;他心里明白但还是不甘心:大限这么快就来了、连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都不肯给自己,不甘心哪,不甘……
尽管他还没来得及安排太多好未尽事宜,然而这回蛮神的召唤却是他根本无法拒绝的;于是老族长就这样离世了:带着遗憾和厌恨,一直强睁着那双时清时浊的昏花老眼。
……
派出去的家人带着大夫终于来了,可是晚了。——家人惊惶万分不知所措,央求大夫再给仔细瞧瞧、自己则着急忙慌地奔去唤人。
等到老族长的亲人跌跌撞撞地赶来时,只见大夫摇头,表示无力回天,吩咐老族长的家人准备后事。
微风轻拂、井水无波。
王城中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情:
一是久病的老族长的悄然离世。
二是四锅头方面辗转收到来自老族长的那最后一封信。
这第三件事情,则是发生在卷轴空间内:
又是数日,阿金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只是木隶有事到约定地方与四锅头方面联系去了,留下说话不清楚的满五和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模糊的阿金。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阿金断断续续地问。
然而眼前的人如同幻影,招手还是摇手?他看得很是费力,在他想要极力看清时,伤痛袭来、阿金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第一次尝试交流就这样失败了!哭笑不得的满五只好小心翼翼地设法让他醒来。
而这回阿金却只顾痴痴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远处的王宫,祭坛……
这可怜的阿金口中还喃喃自语:“我这就、死、了?大仇未报,怎么就死、了、呢!!”
他凄厉地吼叫着,又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
阿金终于看到身边有两个男子在注视着他、并且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象好了很多。
其中一个人,用蛮语对他说:“阿金,放心,你活过来了。”
“你骗我?”
“骗你?好吧,看着。”就见那人嘴角弯弯,用些力度在阿金脸上创口处轻轻一撩。
“啊!!”这一撩却让阿金痛得大叫一声。
“很痛吧?感觉到痛不就证明你还活着?”
阿金无言地点点头,确实。那这两人是谁呢?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疑惑,然而头又开始痛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喜的是,阿金已经能坐起来和木隶对话了。
“阿金,想报仇吗?”
“死了的时候都想!可是……”
阿金黯然地垂下头。
“你会如愿以偿的!”
“别开玩笑了,那贼子现在都成蛮王了,我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阿金伤心地嘟囔了一句。
木隶听了却浅笑着对他说:“你死了咱们都能把你救回来,报个仇算什么?只要你想,咱们一样可以帮你。”
“你们?”
“当然,你忘了咱们是蛮神派来的吗?先等到你好起来再说;如果你想,现在就送你进王宫都不是难事。”
“真的?”阿金惊喜万分,看看木隶、又看看满五,突然挣扎起来,想要向两人行大礼。
木隶扶住了他。
“先养好身体再说吧,实在要要谢你就谢谢蛮神吧。”
阿金用力地点点头,轻松地躺下,竟然马上就放下所有心事呼噜入睡。
木隶和满五这才掩门出来,开始他们自己的“对话”:
“这小子,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人了。”
满五却有些不满意,他在纸上写:“咱们真的要假扮神使,来做帮凶?这也太狠了吧!”
“这是四锅头计划的一部分,要咱们配合进行。”
满五:“昧良心!”
木隶苦笑:“你以为我愿意?难道你不想见你娘?”
“……”
眼见满五顿时忧郁的样子,木隶也是一阵无语。
骗阿金倒也罢了;骗满五,这在他而言是第一遭。就是骗成功了,可他的心里还是堵得慌。
这样的任务执行起来真是比较窝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话说他也是在和四锅头那边的人以及夜鹰商议半天之后,实在没有办法而想出来的办法。无奈啊!
如果说和夜鹰合作是上了贼船的话,这阿金更是让他感叹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现在要做到的是,要设法让阿金对他言听计从、还得在离开卷轴空间以后对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这个实在不好办啊!
可是再不好办也得办到。
至于将来把阿金送到王宫里指定的地方以后是否能达到四锅头的目的,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不过他又实在有些好奇:以阿金目前的状况,残废一个,就是把他送到地方,他能做什么?杀了蛮王报仇?笑话!
但是在和夜鹰和中年老兄接触的时候,见他们信心满满的样子,木隶又不禁十分好奇,——阿金究竟有什么本领,能让四锅头这样有把握将他作为杀手锏来使?
咳,看戏看戏。话说来是轻松的一句,等到真正成为看客时,又为不能参与精彩的演出而憋气,真是好郁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