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提着篮子打开菜园门,早晨氤氲的空气,像薄薄的雾层罩着园子。母亲迈进菜园子,紧靠园子篱笆的左边是一块韭菜,葱葱郁郁,然后是半人高的辣椒,一个个辣椒挂在枝头,含着青翠的笑靥,右边篱笆上牵着峨棉豆,一串串峨棉豆掩在藤中间,隐隐约约露出它们的小脸,然后是黄瓜、南瓜、冬瓜、香瓜相连的一块地,它们藤相互牵绕,蔓延,叶子掩着叶子,像相依的姐妹在云淡风清的日子里自由愉悦生长。往里走,左边辣椒旁,是三行搭的缸豆架子,缸豆长长吊在缸豆藤上,有缸豆花轻轻随风摇曳,像母亲慈祥注视它们的笑意。在缸豆架旁,是一块苞谷地。
母亲在苞谷地前站定,放下篮子,习惯性向后捋捋头发,苞谷地充溢着青绿和新鲜的味道,直抵肺腑,她的目光眯起来,有母性的柔情在她的眼波中漾动。苞谷杆子长得比母亲还高,一棵棵挺得笔直,它的叶子茎脉分明,一片片伸展在杆子外,苞谷,饱满的苞谷,一个个附在杆子上,像个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骄傲地吐着嫩黄或粉红的缨子,缨子丝丝不缠绕,柔顺地垂在苞谷尖上,风吹来的时候,它不紧不慢轻拂着苞谷,风情万种的妖娆,在它的摆动中。
母亲开始顺着第一棵苞谷杆掰苞谷。母亲不需用手捏苞谷是否长得饱满,她的目光扫过苞谷,越过嫩黄缨子的苞谷,让目光停留在粉红的缨子的苞谷上,粉红越深,苞谷生长得越熟。母亲手伸向她想掰的苞谷,她的手指是欢快的,轻轻把苞谷往下一掰,苞谷脱离杆子清脆的一声断响,苞谷握在母亲的手掌心,苞谷外层的叶子还带着夜晚的潮湿,有些润,有些滑,母亲知道,叶子里面,一个婴儿般的苞谷静静躺着,等着它一生最后愉快的旅程。苞谷离开的地方,留下一个断结,醒目地立在杆子上,这里,曾经是苞谷赖以生存的地方,苞谷没了,但那个断结会一直到杆子枯萎,依然在,直至到杆子成了灶堂里的一把火,化为一缕烟,才消失。
母亲把怀抱着的苞谷轻轻放到篮子里,然后再往苞谷地向前穿行。母亲每走一步,苞谷叶子哗啦啦响声一片,像风吹过时叶子与叶子碰撞时的悦耳,它们扫着母亲露出半截的胳膊,有些酥痒痒,像孩子调皮地抚摸。母亲瘦小的身子在苞谷地里,轻缓穿行,不多时,苞谷整齐摆放满母亲的篮子。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露出了它的笑脸,薄薄的雾层在不知觉中散去,一缕缕曙光穿过苞谷杆与杆间的缝隙,红光与绿色无声相逢,折射出苞谷地里的光芒璀璨,点点线线光芒,温暖照在母亲身上。母亲走出苞谷地,站在菜园中间小路,完全沐浴在曙光之中,母亲又捋捋头发,自语说,这是个好天气,又是炎热的一天。
母亲勾下腰去提篮子,有些沉,母亲定定神呼吸,篮子提提很轻而易举到了母亲的胳膊弯。一篮子苞谷安静地躺在篮子里,苞谷叶子,掩饰不了苞谷本质散发的苞谷清香,母亲吸吸鼻,深深吸几口这久违的芬香。等会,在屋前的树阴下,母亲不紧不慢剥去苞谷叶子,那些剥了叶子的苞谷,颗颗苞谷米饱满剔透,轻轻用指尖一戳,会有新鲜的带着奶香的苞谷汁流出来,像伤,不忍再去试着戳它。然后去锅里放些水,再把苞谷放进去,让熊熊的火焰把母亲的脸印得通透,刚放暑假的几个孩子,闻着苞谷随风飘出的缕缕香气,会陆续跑来守在厨房,等待苞谷煮熟后、母亲开锅的那一刻,这将会是孩子们一顿并不丰盛却快乐的中餐。
母亲提着苞谷边往回走着,边这样想着,母亲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幸福的微笑,煮苞谷时熟透的烟尘,已香香地弥漫在母亲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