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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奴奴花卡卡(1)

1

这一天还没有过完,狂欢的夜晚就又到来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和打坐,央巴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脸色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健康的高原红。洪力这才知道,央巴用的那种打坐方法是密宗里修习脉轮的一种方法,通过观修与呼吸,净化体内的脉道。

他突然觉得央巴身上好像朦朦胧胧的也有一些疑点:他不过是一个给寺院打杂的工人,可是却会这么高深的脉道修习法,虽然在西藏人人信仰佛教,可是说到实际的修行是不能乱来的,必须经过法师的“灌顶仪式”才行,否则就会被视为“盗法”。但是可以接受这个灌顶仪式的弟子,必须要经过一番挑选,有资质的弟子才能顺利通过选拔获得法师的灌顶。可是央巴只是一个打杂的工人而已,并不是寺院的正式僧侣,怎么也会密宗的脉轮修持法呢?

还有,就算央巴和叔叔来追这个逃跑的凶手是为了将功赎罪,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法师怎么可能就这样撒手让他们去做,甚至还轻易地把作为修持圣物的金刚橛赐给他们?

洪力很想问个明白,但是考虑到这可能是人家的隐私,所以还是把所有的疑问都咽进肚子了。

“洪力兄弟,咱们快下楼吧,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客栈里喝酒,老太婆肯定也在,”央巴看他一直在一边发愣,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咱们正好趁机去她屋里看一看,你帮我望风。”

“好吧。”洪力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门。

他们的房间正好对着陈洪的房间,一开门,就看见陈洪的房门虚掩着,地上乱糟糟地堆着很多包裹,里面的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洪力这才想起明天陈洪就要走了,于是拉着央巴要过去坐一会儿。当他们推开门时,正好看见胡子刘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嘴里还在嚼着东西。

“老刘,你在这儿干什么?”

“老大,你早来一会儿就好了,这儿有好多好吃的。”胡子刘说着把手里那把带壳的果子往他面前一递,“尝尝不?”

“不吃。”洪力推开胡子刘递过来的东西,然后问陈洪,“这么着急就要走啊?”

“没办法。”陈洪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这里是深山区,通信设备没有信号,我没有办法联系到养父。而且,这次一下子死了两个人,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很多事情不能自己贸然去做,所以必须赶回去把这些事情跟我养父汇报一下。”

“听说穿过藏区的一片沙漠就可以到你养父的家了,是吧?”

“是,不过最快也要五六天的路程。”

“那你们是不是很快又要再回来了?”

“这个也说不好,看我养父怎么安排吧。不过我估计是应该很快会再来的,小志死得这么蹊跷,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很快再派人来查清真相的。”几句寒暄之后,陈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看着他们几个人,目光闪了闪,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了?”洪力觉得陈洪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这几天的晚上……”陈洪终于犹豫着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胡子刘把嘴里的壳一吐,指着央巴说道,“你听到的不会是他打呼噜的声音吧?我每天都被这头大熊给吵得睡不好觉。”

“不。我听到的是哭声。”

陈洪这句话一出来,大家都一愣:“哭声?”

“我确信那个是哭声。”陈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目光中同样流露出一丝怀疑,“而且,那个声音好像是从木头客栈的后面传来的。”

“你是说……”洪力和央巴忍不住对望了一眼,“密林?”

“好像是。”陈洪也不太敢肯定,“那声音就好像一只手,飘飘荡荡地从后面对着密林的那扇窗户游进我的房间,断断续续的,哭得可惨了,也听不出是男是女。自从小志死了以后,那哭声连着两个晚上都出现,每次都是在凌晨的时候传来,哭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慌。”

“那声音每次都持续多长时间?”央巴问。

“没多久,过一会儿就消失了,那个时候正好天也快亮了。”

“我靠!陈洪,你不会是见鬼了吧?”胡子刘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吓得自己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那个死去的朋友小志,不就是在凌晨时候变成无头尸跑回来的么,是不是他的鬼魂回来找你了?”

“胡子刘,别瞎说!”洪力看出陈洪真的好像被吓了一跳,忙阻止胡子刘乱说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志的鬼魂回来找我,”陈洪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掩饰不住声音里流露出来的不安,“但是,我确实觉得是有人在寻找我。”

“你是说,密林里有人在寻找你?”洪力问。

陈洪迟疑着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次来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这哭声,我每次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一个梦都没做。可是这次却老是被这哭声缠着,甩也甩不掉,就好像被它附体了一样。尤其是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每次那哭声一响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屋子里冷森森的,好像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

“我靠!”胡子刘不知不觉受到了陈洪的感染,吓得一哆嗦,心里不爽,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最近太紧张了,产生幻觉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明天一早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陈洪沮丧地说着,手里又开始忙着收拾东西,“自从小志死了以后,我就觉得这里的人全都用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看我,好像是我把恶运带来了一样。”

“陈洪兄弟,你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恶运,因为你每次来这里时交的房租,实实在在解决了他们好几个月的饭。”央巴在陈洪肩膀上拍了拍,笑着安慰他了一句,然后扭头示意洪力跟他下楼。

一出门,他就对洪力说:“咱们猜得没错,那个隐藏在密林里的凶手已经盯上陈洪了。”

“那我们怎么做?我是不是搬到他屋里比较好一点?”

“不用。”央巴摇摇头,“你要是搬了过去,第一你可能会有危险,第二容易打草惊蛇,那个密林凶手可能因为怕被发现而撤退,这样我们就没法发现他的真面目了。而且,从他盯上的这三拨人看,商人、瞎眼老头,还有陈洪他们,唯一能跟这三个人都有能联系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山庄’,所以,这个密林凶手十有八九是跟那个山庄有关,他不想让别人找到那个山庄。”

“可是,如果不搬到陈洪屋里,那他出了事怎么办?”

“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警觉一点吧,只要熬过今天晚上就好了,陈洪兄弟明天一早就走,至于他离开以后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下了楼梯,在穿过一楼往门口走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在经过央巴身边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团,那个人一声都没有吭,一秒钟都没有停顿,甚至都没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一眼,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央巴也同样装作若无其事,一言不发地握紧了那个纸团,悄悄把它塞到怀里,连头都没有回,似乎也不关心塞给他纸团的人是谁。

他们走出客栈以后,本来想直接去老太婆的屋子搜一搜,可是却意外地发现老太婆今天竟然没有来参加聚会,她屋子里点着一根蜡烛,也不知道她正在屋里干什么。

“可能她晚一会儿才会离开。”央巴说着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交到洪力手上,“我先去羊圈检查那些羊,你就在这里帮我望风,如果发现有人往羊圈那边走,就丢石子过来提醒我。”

“央巴,你自己小心,那些羊的嘴里说不定还留着那种毒药呢。”

“放心吧,我戴着手套。”

来到羊圈的拐角处以后,央巴转身看了看,见洪力并没有跟过来,这才放心地把刚才那个塞到怀里的纸团拿出来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今晚,后半夜。

鱼要上钩了。他微微一笑,把那张纸条重新放到怀里藏好,然后掏出手套戴在手上,摸索着进了羊圈。由于考虑到手电筒的光可能会刺激到那些羊引起它们乱叫,所以他决定先不开手电。

羊圈里臭哄哄的,到处都是粪便的味道,央巴觉得脚底下一直都在踩到那种软乎乎的东西,但是也只好捏住鼻子强忍着。终于他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只羊跟前,掏出手电咬在嘴里,一只手掰开羊的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到那只羊的嘴里摸了摸,这一摸,可把他吓了一跳!

他刚想把手缩回来,那只羊突然睁开眼,狠狠一下咬住了他的手。他又疼又惊,情急之下,拿下嘴里叼着的电筒对着那只羊的脑袋砰地敲了一下,那羊吃不住疼,终于松开了口,喉咙里呜噜呜噜地发出一阵好像在嘀咕的声音,同时睁开眼站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他,蹬直了后腿,摆出一副要跟他决斗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其他的羊也都同时惊醒了,它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双双小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动,阴险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并且渐渐地向他围拢了过来,很快就把他包抄在中间了。

央巴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群畸形的动物越来越逼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鼻子里呼出的臭气已经喷到了他脸上,突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颗石子扑通一声飞过来落在他身旁不远处,那群羊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央巴立刻抓住这个空隙,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冲出了羊圈。

“洪力兄弟,是有人过去了吗?”央巴一直跑到洪力身边,并没有看到有谁出现在羊圈附近,心里有些纳闷。

“刚才羊婆婆出来了一趟,我看她好像要往羊圈的方向走,所以一着急就把石头丢过去了,没想到她走到一半又回她的小屋去了。”洪力说着咂了一下嘴,同样也是感到很纳闷,“老太婆今天的表现好奇怪啊,她一直都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也不知道在屋里搞什么东西,看样子好像不准备去客栈了。可是,她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却看见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

“你们不用再等了,今天羊婆婆肯定不会再出来了,因为明天她的老相好要来,所以她现在一定在小木屋里打扮自己呢。”这时候莫扬正好提着一桶颜料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老相好?”央巴一皱眉,用胳膊肘碰了碰洪力,“他说的‘老相好’是不是胖商人?胖商人不是死了吗?”

“可能莫扬还不知道消息吧,我估计不只是他,可能长街上的好多人也一样不知道消息呢。你忘了,早上在咱们去密林的时候,胖商人的尸体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化干净了,而那个时候也只有你、我和吕老板发现了他的尸体。”

“可是羊婆婆呢?”央巴还是觉得有疑问,“咱们之前不是猜测她有可能是幕后凶手么,那么她也应该知道胖商人死了,还打扮给谁看?”

“嗯,这个嘛……”洪力敲着下巴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另一个猜想,“也许这个老太婆一直脚踩两只船,而明天很有可能就是她跟另一个老相好约会的日子,所以她自然不理会商人了,一门心思在屋里打扮等着另一位的到来。”

“她这把年纪了,也吃得消?”央巴摇了摇头,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是想来想去,又确实想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释。

洪力突然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央巴,你猜,她的另一个老相好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就是这长街上的人?”

“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莫扬兄弟肯定知道。”央巴说着回头指了指正在墙角边画画的莫扬,“他能抖出羊婆婆有另一个老相好的事,一定也亲眼看见过这个人。看来,他不疯呢。”

“那咱们这就去问问他。”

当洪力拉着央巴来到莫扬身后的时候,本来想问的话却一下子问不出来了——他们只是不经意地往墙上的那幅画扫了一眼,就感觉嗓子眼里被人塞了什么东西。

2

莫扬的那幅画今天好像要完成了,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给龙身上的一块鳞片上颜色,这也是洪力他们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的全貌。

黑暗中,这幅画仿佛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身不由己地感到一种将要窒息的恐慌,他们似乎正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腰间围着轻纱,赤脚踩住鲜花,正在龙舟上嬉戏欢闹;那些黑乎乎的鸟的暗影,偶尔会有三两只向他们飞来,嘴里带着那种不像是鸟的鸣叫声;而他们正坐在那艘龙舟上,耳旁是呼啸过的风,脚下没有蓝天,头上没有白云,没有天,没有地,四周缭绕的是梦幻一样的轻烟。

明明只是线条勾勒的身体,偏偏却让人觉得那些妖魔个个活色生香,充满魅惑,他们的浅笑轻吟似乎就在耳旁萦绕不去,带着一种勾魂的魔力。

也只有在画这幅画的时候,莫扬才是一个正常的人,脸上自始至终洋溢着一种光辉,那是一种充满虔诚和神圣的光辉。这种虔诚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一种魅力,甚至看了让人心疼。

“天气这么冷,你们怎么不进去喝酒?”他们正盯着那幅画出神,突然听到吕老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莫扬的这幅画要画完了,我们过来看看。”洪力回头看了吕老板一眼,不由自主地说道,“我要是你,宁愿他永远在这里住下去,只要他画完这幅画给我看就好了。”

吕老板冷笑了一声:“哼!你真的认为他这幅画已经画完了?”

洪力一愣:“吕老板,你什么意思?”

吕老板的小眼睛一眯,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指着那幅画说:“难道你们看不出来,这高台上缺少了一个人?”

经吕老板这样一提醒,洪力才惊讶地发现一个从前一直没有发现过的漏洞:在那幅画中,所有的鸟其实都是飞向同一个方向,所有的妖魔也都在望向同一个方向,而那个地方,就是龙舟上的那个高台。

高台之上有一个座位,可是却是空的。

“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在画这幅画,就是因为他始终也无法画出高台之上的这个人。”吕老板说完喝了一口酒,“这幅画他已经画了第六次了,可惜,六次都画不出这个人。”

吕老板似乎是感到外面实在有点太冷,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然后就缩着脖子走开了,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

“莫扬,你画的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洪力小心翼翼地看着莫扬,生怕他的情绪又受到刺激,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柔,“为什么你总是重复地画这幅画?”

这一次莫扬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扭过头淡淡地看了看了洪力一眼,然后停下手中的画笔,悠悠地说:“我画的这条船,来自奴奴花卡卡。”

“奴奴花卡卡?”洪力和央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字,异口同声地反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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