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好妻子
古惑青
我骗丈夫的招术数不胜数,且又花样翻新。只要能够达到自已的目的,便是不择手段地报假账、报虚账。骗出的钱,买书读,买报看。更是不知骗人者的羞耻。家庭的账目,只要不是赤字,也不求结余。虽无真金假银首饰一件,却是知足常乐。为此,丈夫不嫌妻子不会过日子还说妻子是假充文人。
嫌我不会过日子我不生气,因为人只活一次,自己有自己的过法;说我是假充文人我更高兴,文人就是雅士,不是雅士充当雅士,于己不伤,于人无害,聊以自慰吧。于是,在我行我素中,书架上的书越堆越高,我的谎言也就越来越多了。
一次拿回家新版的一套《三言二拍》,正迷朦在冯梦龙、凌朦初编纂的怪异公案、风流之中,不小心,被丈夫识破又是骗他的钱买的,须臾,煞是紧张。但我还是在懊丧中不理不睬,耐着性子听他的数落。也不在意他的一顿臭骂。
夜已深深。送给丈夫的柔情,是为了在无言中承认自己的过失,减消他的余怒。终不见回应,先是委屈,后又觉得问题有些严重。看着他的后背,细细地想来,或许丈夫真理握在手,居家不易,他说得对,哪一类的青菜也不会因为你好读书而少要分文。由此说来,量体裁衣有理,花钱算计有据。万事之中,读书并不是头等大事,况且,看报比起衣食住行,也算次之。鲁迅先生似乎讲过:焦大是无心养花的。的确,没有温饱的人是不会有所谓的雅兴的,读书的事虽不能和养花相提并论,但都属吃饱了以后才能顾及的“雅”事。既然丈夫认为我们小蜗居比之别人的,绝对是一穷二白,钱的问题在日常的安排中慎之又慎,是正确的。可是“读书和吃饭都重要啊!”但我没说。在丈夫的怀中,像刚刚谋面的情人,悄悄低语。大概意思是:我懂了,下次不买书就是了。哄他的娇态,有滴水石穿的柔韧,丈夫心软,又见我改歪归正心诚,却也宽容了。依旧是一往情深。可是,当他的大手揽过我的腰时,我在心里自觉不自觉地回敬:“要买书,就买书!”
丈夫不读书,并说不读书照样活得潇洒。嫁鸡随鸡,不去否定他。可是我是要读书的,就像他饭后茶余要打牌要调侃一样。于是,我还发明一句,叫做“娶狗随狗”。也不奢望谁来肯定我。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如果我的婚姻是一次做茧自缚的话,那么还有什么必要事事都要清楚和明白呢。大路朝天,各人走各人的路。同床异梦不好,但你爱吃米饭,我爱吃水饺,谁也别强加于谁是最理智的人。
晚上,我们都有自己的方式打发这一段睡前的黄金时光。丈夫多半是在醉眼迷离的时候打开电视机,去快乐,去逍遥。我则是喜欢信手拿来书刊报纸,还养成了书报哄我入睡的坏毛病。如此,日子要过下去,便不是他迁就我,就是我迁就他。但迁就归迁就,毕竟不是情愿,毕竟缺少不谋而合的和谐,时间久了,不是他不高兴,就是我生闷气,两个人的世界时时冷冷清清,令人不敢往前想。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丈夫不也是很苦恼吗,退—步海阔天空,做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明媚的春光就会洒落我们的小屋,仅一步之遥嘛,我这样想。
“好妻子”做了不久,就又痛恨起老祖宗赐予的最传统的最典型的一句话:“我依你”。剧中、书里,好妻子大都是柔柔的一句。“我依你”,便是冰雪融化、四季如春了。我被这句话感动过无数次,无数地感动后又愤愤地想:女人如此柔顺,还有不安的天下?
伪装十分难受,假充好妻子比假充文人雅士要难得多了。心里压抑,终要爆发,一翻脸便是见鬼的“我依你”,假使一定要效仿最古典的女性,也只在关键时叫一声:听你的!
“听你的”与“我依你”有些相似。而我的一句“听你的”,使丈夫险些丢掉手中的酒杯。丈夫勃然大怒,气冲云霄;那夜,我们唇枪舌战,相互伤害。一个引古论今,大讲一味顺从有辱人格;一个就事论事,特讲家无贤妻永无宁日,一个南,一是北,对立却不统一,丈夫伤心了。说原来那个弱不禁风、语调柔美的妻子不见了;说我最终还是原型毕露了。
我害怕了,一直以为丈夫宠我是因为由于我才使小蜗居有了色彩,而今,家无宁日的祸根竟是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据说,商纣沦亡,明皇误国,全是因为红颜祸水。
我的家会不会因为我的不听话而解体呢?越想越怕,去求丈夫的宽恕,故伎重演。丈夫恩爱,我们再次和好如初。可是,在那夜晚,我痛苦地想,我们的家到底是与别人的家相似,还是我们有我们的不幸。
丈夫酣声依旧,我却彻夜难眠了……
又一个夜晚,又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宝贵时光。今晚各有兴致,一个要挑灯夜读,一个要闭灯梦游,执拗不过,我便分寸全无,指着丈夫声泪俱下:女人之贤慧不是“我依你”,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被“我依你”的愚妻惯坏了,才这等放肆,才这等得寸进尺。听着,我不要这该死的“我依你”,我只要我自己!
措词犀利,一如晏子、苏秦,三寸不烂之舌,欲霸天下。人不激不奋,水不激不越。丈夫猛吼一声:你走!我便更是不依不饶,破罐破摔,没完没了,说:世界上就有这样的臭男人即使在外面是大豆腐,回到家里也冒牌大丈夫,架着二郎腿,像似运筹帷幄的政治家,任头顶飘着轻烟,就是不见妻子做饭中洗衣服,洗衣服中做饭的忙碌和辛劳。假如深夜不归,明明是打牌去了,却自然的像总理接见外宾一样,这世界,做妻子不易,做有性格的妻更不易!
丈夫心寒了,说针尖对麦芒,当让者不让没法过了。
没法过了?我茫然不知所措,不!我扑向丈夫,啜泣承认:我不是好妻子……
丈夫原谅我的时候。电视中正演一代女皇,瞥一眼,不禁又得意起来:武则天实在替我们女人出了一口恶气。
我不是好妻子?
爱的解脱
康启昌
这些天,日星隐耀,阴霾四伏。心中总有千钧重石压抑不快。沉沉的,它是你的幽恨。你解脱了吗?自由了吗?猝然出走,你当知道年逾古稀的双亲失去爱女的惨痛。面对家家团圆的除夕,白发人黯然颓坐,不知向何处为你招魂。
生不是人的自由,谁能缔造自己的生命?自杀却是上帝只给人类的恩赐。鱼鳖虾蟹不会自杀,古猿灵猴也只能将生命交给自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是生存状态最原始的信仰。我尊重人自杀的权利,尊重人类自己驾驭生命的自由,尊重老舍、三毛的刚烈。但我绝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茫茫宇宙,只有这个蓝色的地球村才有生物才有万物灵长的人类。做一次人是很幸运的。人既无法选择生,就应更加珍惜生的权利。有一次我从晕厥中醒来,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努力睁开眼,红楼一梦。青埂峰下迷途知返,忽然发现身边一大堆人,十几双关注的眼睛十几张惊慌的脸。
人非草木,阿玲哟,你当知道朋友们失去你的悲痛。
听说你留下一封遗书。我不必看,那些自杀的理由都是你失眠之夜二难推理的结果。你我年龄相差17岁,你以学生自谦,我却没有以老师自居。我们同在一个文化土层中生长发育,同在一种观念模式下力求完善自己。我们之间没有代沟。
第一次婚姻我们有着相似的失败。虽然我们已经不再受害于三纲五常,但我们都自觉地受制于一种非宗教的宗教信条:遵循教义,我们批判爱情至上,谴责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春花易落,夏雨滂沱。我们又都不肯摘掉各自心中的爱神的灵牌,不甘心做终身不嫁的老姑娘,不甘心没有一个平常人都能拥有的家,在一个不堪忍耐的年龄犹犹豫豫却又匆匆忙忙地出嫁了。丈夫的仪表无可挑剔,完全对得住观众,如果婚姻是表演给别人看的,那么我们都是成功的模特。可惜观众追星并不关心演员内心的真正苦乐。内向的性格,传统的教养,只能教会我们暗吞苦果。门板上贴着五好家庭的标记,谁会知道这门里边演绎的同床异梦同室异床的故事?
枕边酣睡的雷霆像一群恶鬼驱赶着你,你在月光如水的秋夜跑出家门。没人相随,没人阻拦。走出小巷,奔向大街,街柳摇着醉汉的蹒跚。你信步来到了湖畔,跳下去,便能结束一切。但你害怕了,天缘未尽,再寂寞的日子也要熬啊!可怜的阿玲,难道十余年后的今日你再也熬不住了?再也不能守护你那随时都要崩溃的精神防线?此刻却是冬季,你找不到一泓温凉的湖水了。阿玲,你在哪里?履冰踏雪你攀上了天柱山?天柱山下牤牛河边有你追逐青春的脚印。但你不能死,厚厚的雪褥会托载你安然入梦。明朝醒来,你会发现身边有几十双眼几十张脸。青松唤你归来,白云挽你双臂,人间自有暖风热雪。你不能再跟死神纠缠,起来,回家吧!你记得回家的路,记得我的电话号码。我将一口气跑下六楼,搂住你虚弱的身躯不让你离我一步。
对于一个女人,离开一个男人相当于推开身边的一座大山。当我终于摆脱大山的阴影无限疲惫地喘息在独木桥头的时候,我发现许多双眼许多张脸都隐藏着鄙夷不屑。走自己的路不要听别人怎样讲,谈何容易!你说穿衣戴帽个人所好,你能拒绝路人的观看吗?人生大舞台,你总在演戏。离了婚的女人就是把戏演砸了的蹩脚演员。而你偏偏就在我演砸的时候向我喝彩。鸳鸯对平儿的信任便是在这人迹寥落的独木桥头山石背后。你赞佩我的勇气,崇拜我无畏的精神。
亲爱的小妹,阿姐何缘何德得你如此钟爱!你由此放弃了死的选择,离开你身边的大山。闲谈围城,你说杀进城不易,杀出城更难。城中留有你的骨肉。五岁的儿子从此不能夜夜枕着妈妈的柔臂了。五更醒来,不闻床上的铁马冰河,你自会感到轻松,但一个母亲失去幼子的伤痛如何排遣!维护人类生存秩序的法律有着谁先提出离婚谁就必须放弃儿子的暗示吗?安娜不爱卡列宁就意味着失去阿辽沙。一个是无爱的丈夫,一个是爱如生命的儿子,要爱都爱,要舍都舍。生命的天平因为这荒唐的逻辑才失去了永远的平衡了。
翻开旧时的日记,我找到一篇有关你的记载:
×月×日
傍晚阿玲来了。双手捧着个十多斤重的西瓜,放到地板上蓬荜生“绿”。矜持的微笑,恰到好处的兴奋,都以勃勃生机告诉我:她走出了情绪的低谷。刚强的女人,今天不谈爱情专谈工作。她爱她的学生,学生们也爱她。那些离乡背井寄宿学校的学生都把她当作亲人。她充沛的母爱找到了释放的对象,她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我与她欢乐与共,但也委婉地提出:事业并不是人的全部追求,不要放过可以得到的爱情。她莞尔一笑,那是不屑一驳,主动放弃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