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安安紧紧抱着他,听他平稳的呼吸,空气也被染上凉意,渐渐心情安定下来。只是抱着他,还是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真想永远赖在他身边。
便没话找话,“豫哥哥,于姐姐是和九殿下相识吧?”听不到他的回答,便又转话题道,“豫哥哥,我的那枚耳坠……”
耳边清凉的触觉令她躲了下,眼尾竟看到一滴水珠般漂亮柔润的小东西。忙惊喜地抓住简豫的手细看,然后兀自扁了小嘴,“这不是我丢的。”
简豫手心中,安静躺着的是两枚水滴般清亮妖衍的银白耳坠,简单朴雅,映着月光泛着极淡的晕白光泽,真是惹人欢喜。
简豫气息浅弱,似是一贯的调子。掬起她耳边的发丝,素白的手端起耳坠触及她小巧的耳垂,低眼似能看到少女嘴边的浅弧,便轻声道,“我送你的,可好?”
安安几分欢喜几分害羞,纤睫颤的厉害,粉颊染霞,抿着嘴怕自己就此笑出来,感到耳边清凉凉的像是泉水浸过,便故意问,“豫哥哥,我这样子,漂亮么?”
以为他不会回答的,却不知道他今晚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是淡淡“嗯”了一声。倾前近看她的耳坠,目光幽若,半晌没动一下。
安安眨眼,又问,“比于音还漂亮?比顾宁夏还漂亮?”她始终记着的,始终不肯释怀的,却是连“姐姐”也不想叫了。
简豫怔住,伸手抚过去,果然她的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心中也是微动。安安这次受惊,回来竟像是把隔阂都去了,又成了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爱缠着他的小丫头了。
忍下喉头的酸痒,他靠着架子,任由少女紧紧抱着自己,鼻端都是少女的清香,在夜中愈发清晰,可精神反而更为恍惚了。真想着,捧着灯细看,她到底是如何笑得娇、笑得媚、笑得他、他……可是不行啊,不能让灯火亮起来。
“傻丫头。”清冷的眼神一下柔和,说出口的,永远只有这么一句。然后低声嘱咐她,“你身体……尽量少用武功吧。”略为怅然的语调。
两人心知肚明,安安的价值何在,若是没了武功,简昭便不会放过她了……可是即使都明白又怎样呢,他还是开口嘱咐,她还是点头答应。
待安安拿好简豫翻给她的账册、依依不舍地翻墙出去后,简豫才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掩着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乌黑的液体顺着袍袖滑下,点缀在雪白的衣袂上,是幅肆意晕染的画卷了。
悄无声息地开门进来,老人在暗中盯着他微微喘气、咳嗽的厉害,叹气,“简豫,你能不能歇一歇?”他体内的余毒本来没事,可他活的那样累,怎能少了煎熬?
“师父,”放下袖子随意擦去嘴角血丝,简豫仰着头看外面的月亮。月光那么皎洁清寒,却远不如他的黛眉、墨眸、朱唇,来的勾魂摄魄。雪白的俊容一抹嘲讽的笑,“我如何能停下来呢?停下来,便是我的死期啊。”
老人终于动怒,声调压抑,“你这样下去,不也是寻死么!”可见简豫笑得那么苍凉无力,他心又重新柔软下来,对着简豫,他总是无法气太久。喃声问,“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选的人,是你呢?”
简豫倒是神色平静,淡淡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反正人人都说七殿下好本事,我倒不如一头担了,省的多人……”受罪受累。
“简豫,”方楚沉默了半晌,又问他,“于音不是‘国手’的闭门弟子么,或许她……”但只说了一半,便又几分自嘲地笑了。简豫又没有病,就是圣手国手天下名医齐聚,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知道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呆了多久,简豫凉声开口,“师父,我浑身无力,你扶我回去吧?”待方楚无奈地架起他单薄清瘦的身子,他才淡淡的开口保证,“师父你放心,只要燕王府还在,我便不会倒下。”
方楚苦笑,再也没有开口。那又如何呢……如今的情势,连备受圣上宠爱的七殿下都要进天牢一遭,燕王府自是早已风雨招摇了。
安安那边,连续帮简昭收了好多大臣的奏折、密折,她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事没什么关系,却还是不懂朝上的风波诡谲。圣上年迈多病已少理朝政,太子监国八面玲珑,简昭几句话,自有一堆大臣站起,逼着简豫进绝路。谁让简豫大权在握、为人漠然,而他的几个心腹大臣,譬如成清,竟会反过来主动咬住他不放。
老太傅亲自提着扫把赶成清出“燕王府”,气愤溢胸,“成清!以后你和燕王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要再叫我‘老师’!”
身着绛紫色一品官服的成清站在朱红大门外,无视周围看热闹的眼神,对着老太傅恭敬地拱手,眼中透着凄冷端肃,淡言,“是,老师。”言罢转身,秋色凉透袍袖翻飞,毫不留恋地上了轿,离开前望着门前瞬间苍老的老太傅、威严屹立的燕王府,唇边溢起恍惚的笑意。
光阴啊岁月啊,有什么意思。……似乎还是当年陪着那个冷漠的少年沧州游玩,耳边还隐约听到皇朝大殿那少年阴冷的嘲讽“书生之迂”……而一瞬间,他便与燕王府再也没有关系了。
疲惫地在轿中入睡,晃动的轿子恰是那颗漂泊不定的心脏。他还是这样正当壮年,青鹏展翅大好前程正等着他,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却是再也不见了。
简豫简豫……想起那白衣公子眸中云水掩映,,回身时,清冷如月漠然无欲,眼眸琉璃般晕华流波,又幽深深的看不真切,似是蕴藏着满满星空漫漫心事。
他棋盘前独坐,黑白交纵进退有度,算的一笔好账啊。
恍惚间,似是想起自己年轻狂傲时读过的句子,“耗白首天下,陷杀局不拔。”对上那个风华千古沾襟的公子,可不是正好么?
无论如何,他……迟早会走上那么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