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府的书房内,一盏烛灯散着微弱的光,烛芯在空气中扑朔,仿佛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伯颜渊瘫坐在书桌后的靠椅上,双目空洞地盯着最后的那丝光亮,苍老的声音无力地飘荡着:“总以为此生能就这么熬了过去,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那笔老账。”
“多行不义必自毙。”黑色劲装的冷芷沐淡然地坐在伯颜渊的面前,纹丝不动,水波不惊的眸子中不见任何的神情,甚至不带一丝怜悯。
“沾过那么多人的血,难道你就确定你就是对的么?”做为天下第一的杀手,那种冷酷是需要很多人的血来奠基的,伯颜渊自然明白。
冷芷沐道:“我从不问何因,只需知道何人、何地、何时。”
伯颜渊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同情地看着冷芷沐,说道:“这种日子,你当真愿意过么?”
冷芷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六岁被寄养在师父那儿之后,她便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除了接受师父交予的任务,她便一个人呆着,或喝酒,或吹风。
她说:“这点,你无须知道。”
“难道和一个将死之人说说也不可么?”伯颜渊的脸上透着一丝老人对孩子那般慈祥的笑。
静静地对上伯颜渊和蔼的眸子,冷芷沐道:“死人,无须知道那么多。”
“那可否和老夫说说,老夫这颗向上人头能值多少么?”虽然伯颜渊对冷芷沐的淡漠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想到他竟在她的淡漠中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语态。
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伯颜渊早已是司空见惯,这种久违的淡漠,竟让他一时间感觉到一丝亲切。
“十万两。”冷芷沐波澜不惊地吐出一个数,顿了顿,她又加了两个字:“黄金。”
闻言,伯颜渊当下一愣,转而,他笑道:“十万两黄金,真是一个诱人的数字,老夫早已是半身入土之人,竟也值这个价!”
“当朝相爷首级,当值这个价。”冷芷沐风轻云淡地带过这么一句,似新月之下山间的山泉一般,清凉低转,虽有凉意,却也温柔。
伯颜渊仰天长笑,他释然地看着冷芷沐:“能死在天下第一杀手的手上,也值了。动手罢。”
冷芷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从座上站起,抽出了腰间的剑,轻笑着说了句:“老相爷,走好。”
剑光一闪而过,烛台上的蜡烛滴下最后的一滴蜡泪,烛光一灭,黑色的烛芯上飘起一缕青烟,就像一个人的生命一般,烟消云散。
青石路折射着月光,把静悄悄的大街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她提着一个锦盒往来时的路走。这一切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让她感觉有些大材小用。
“这种事,让谁做都能完成,何必非要我去?”她一笑,却是无尽的寒意。
冷芷沐提着一个锦盒,来到了一个府邸前。在月光的映射下,匾上“司马”二字依稀可见。
把锦盒放在沈瑞的面前,她道:“师父。”
沈瑞轻轻拍了拍锦盒,笑道:“很好,就知道你不会让为师失望。你累了,下去休息罢。”
没有多余的话,冷芷沐便致意退下了。
正要走出书房,却听沈瑞又唤住了她:“芷沐,如今你取了伯颜渊的首级,朝廷定然不会放过你,一切都要小心,知道么?”
“嗯。”冷芷沐没有回头,她说:“这不是第一次与朝廷为敌了。何况,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沈瑞只是一笑,看着冷芷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从沈瑞那里出来,冷芷沐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拜访一位朋友。
虽然说杀手没有感情,因为他们的心就似千年寒冰一般坚硬,但是,他们也可以有朋友,而冷芷沐的这个朋友是她绝对可以信赖的。
在风雨楼内,冷芷沐倚着窗栏,看着在窗下园圃里捣鼓花草的慕汝宸,说道:“每日对着这些花草,不会腻烦么?”
慕汝宸抬头瞧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冷芷沐,笑道:“你呢?面对那些血,不会腻烦么?”
这番话,让冷芷沐想起了伯颜渊在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她从来都未曾想过要脱离这种生活,与其说不愿,更可以说是不能。
“有些路,走了,就无法回头了。”说到这儿,冷芷沐那似星子一般的眸子霎时失了色。
听出冷芷沐语气中的落寞,慕汝宸站直了身子,他道:“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冷芷沐没有想隐瞒他什么,问这话,只是已经习惯了,在慕汝宸面前,习惯了。
慕汝宸一笑,他道:“你每次心情不好了或者刚执行完任务都会来我这儿,莫不就是看重了我这儿能舒缓你情绪的物什了么?”
冷芷沐淡淡地闪了一下笑意,她说:“是啊!你的花酒总是让人感觉那么踏实。”
放下手中的锄子,慕汝宸洗了洗手,走进屋子,从里屋拿了一坛酒,倒了两碗,递给冷芷沐:“还好我这儿还有你喜欢之物,不然,你也不会来我这儿了。”
饮尽碗内的酒,冷芷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释然道:“此生,也就只有你愿与我做朋友,你若有事,我便会不安,那可真成行尸走肉了。”
为冷芷沐斟满酒,慕汝宸如冬日的阳光一般地一笑:“以你的性子,你岂愿同那些世俗深交?若哪****当真离你先去,只望你能在清明时节记得我这位至交。”
“我的脑子,记不下那些许多。”冷芷沐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么一句。
虽然知道冷芷沐是故意的,但是,慕汝宸还是苦笑了一下:“就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能应允么?芷沐,你这般真的很伤人呢!”
她说:“我不许你先我死。”
从容地一句话让慕汝宸愣了愣,回过神,他说:“若有一日有人要你杀我呢?”
“你素来与世无争,能与何人结怨?”慕汝宸医术了得,素有“赛华佗”的美称,堪称天下第一神医,他生性不喜功名利禄,更是厌倦了朝廷的你争我夺,也不喜江湖的尔虞我诈,宅心仁厚的他,让冷芷沐想不出有何人会和他过不去。
“若,”慕汝宸的眼里含着笑意,“我是说若。”
“若是情非得已,我会。”冷芷沐不带任何犹豫地回答他。
“你有不是情非得已的时候么?”对冷芷沐的这个回答,慕汝宸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她每次杀人都是她自愿的么?若是,那她就不是冷芷沐了。
一仰头,饮尽酒,冷芷沐叹道:“也是有的,江南恶霸杨啸就是该死之人。”
“欺乡里,霸人妻,这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的确是该死。”说到这个杨啸,慕汝宸才记起这些年冷芷沐确实也惩处了一些为虎作伥之徒。
回过神时,却见冷芷沐坐在窗阁上睡着了。
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坛,慕汝宸温柔地一笑:“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每次都是大醉,这么多年了,酒量不见长,赖在这儿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
小心地抱起冷芷沐,慕汝宸将她抱进她的房间,自从冷芷沐第一次在他这儿喝醉过之后,这个房间他一直为她留着。
为冷芷沐盖上被子,看着一脸熟睡的冷芷沐,他一笑,喃喃道:“若有一****当真能脱离那样的日子该多好!若可以留住你这般容颜,也未尝不好,可惜……诶!”
一声轻叹,似带走了什么,却消融于空气之中。
走出了冷芷沐的房间,慕汝宸为她调制了一杯醒酒的茶,搁置在炉上温着。
看着西方渐沉的夕阳,慕汝宸站在风中,沐浴着黄昏的光,唇抵着箫,和着风,轻轻吹奏,似要诉说一段什么,却最终被风带走。
或消散,或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