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道众一起吃了晚饭,一个人坐在屋顶,玩弄着手里的竹笛,心里却乱得很。
今晚的月色很好,正逢十六,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月光静静地洒下,迎着清风,她轻轻合着双眸,而脑海中却是那日雨中和江连城相见的情景。
一幕幕、一桩桩,江连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刺痛她的心,不觉中,一行清泪落下。
“何事悲伤?”熟悉的声音在苏诺的耳边响起。
她说:“此行,当真是错了。”
一道青袍的衣角拂过,一个女子在她的身边坐下,她说:“那为何不去面对?”
她叫裴音,是苏诺的朋友,厌倦了世俗的烦嚣,便也住进了道观,虽不是出家,却也学习太上经典。她与苏诺相识多年,交情颇深,与苏诺向来都是无话不说的。
苏诺苦笑道:“那又如何?出家修行本就不易,我又何必再乱他心神?”
裴音摇了摇头,她说:“你从来都是敢作敢当的,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了?”
“姐姐,这不是畏首畏尾,有些事、有些话,我不能做、不能说,玄门弟子必须要遵守清规戒律,岂能违反?如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一阵风吹过,卷起她头上的逍遥巾,恍若真的要随风而去一般。
见裴音还要说什么,苏诺接道:“你忘了么?不管别处如何,本庙全真出家弟子除非还俗,否则一律不得婚嫁的规矩是我提出来的。”
裴音轻声一叹,她说:“你何必苦了自己?”
“是啊!你明明是动了凡心的,何必不认?”说话间,邵峰出现在屋顶,目光里透着一抹怜惜。
“师兄……”苏诺欲言又止。
邵峰说:“我一早便算出你和江连城会有此劫,只是不愿道破,不然那天我又怎么会说出那句话?”说着,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诺。
苏诺喃喃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顿了顿,她又说:“那又如何?人生总是要错过很多人,也会有很多话会来不及说的。”
裴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道:“总有些牵挂,旧得像伤疤,你越不想碰它,越会隐隐得在那儿痛。”
抬手阻止了裴音,邵峰说:“有些事,是怎么逃也逃不开的。你自己想想吧!”说着,他便示意裴音让苏诺一个人呆会儿。
拍了拍苏诺的肩,裴音说:“给他打个电话吧!”说着,她便跟在邵峰的身后,离开了。
在屋顶又坐了许久,苏诺还是没有给江连城打个电话,直到夜很深很深的时候,她回屋了。
在屋里,她从角落里取来一坛酒,那是一个信众送给她的二十年陈酿,她没有喝酒的瘾头,所以一直被她放在了角落里。
打开酒坛,一股酒的香气瞬间飘满了屋子。
猛灌了一大口,她被呛得咳了起来,不禁埋怨起来:“这酒真不好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呢?”
把酒封口放在一边,她躺在床上,江连城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
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么?
遇着这样的人,你当真放心把这里交给她去应付?
若有一日当真逃不过了,那便面对吧!遇着,或许未尝会是件坏事。
你会么?
你是他的对手么?
……
猛地摇了摇头,苏诺尽力让自己不去想他。
起身在书桌前坐下,铺上一层宣纸,提笔蘸饱了墨水,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写些什么。
愣了很久,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寄于接流人。”
看着这行字,苏诺苦苦一笑,想起了那次江连城写下的那一行字,不禁喃喃念道:“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长叹了一声,她轻轻吟道:“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前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一滴泪落下,打湿桌上的纸,似绽放的烟花般绚丽。
过了很久,她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想了想,她还给江连城发了一条短信:“忽闻昨夜风吹雨,今朝残花化春泥。谁说落红无情物,笑数残棋任东西。”
然后,她便把手机放在屋里,带上门出去了。
站在大殿内,她在祖师爷神像前上了香,见上早课的道众陆续来了,她拦下了正要去打催鼓的诚珏。
从诚珏的手中接过鼓槌,一通鼓打完,她便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迎着习习清风,看着邵峰和南宫从丹房那边走过来。
在苏诺的面前站下,南宫急忙行礼:“弟子给师父请安。”
“嗯。”苏诺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邵峰看出了些端倪,便招呼诚胤先带南宫去熟悉一下磕头的礼仪。
他们刚进去,邵峰便说道:“还没有想通?”
苏诺只是浅浅一笑,她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渔歌唱完,烟雨彷徨。”
邵峰看着远处渐亮的天际,喃喃地说了两个字:“我懂。”
苏诺颇为诧异地看着他的侧脸,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一段事儿,邵峰只和她说过。
苏诺颇有深意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进去打第二通鼓了。
三通鼓打完,各就各位,便是早课时间。
苏诺还是和以前一样跪在后面,她说,她是最不乐意到前边儿去的了,除去做道场的时候不能避免,其余的时候,她还是乐意站在后面。
站在后面,能省去很多事儿,自然也就落个自在了。
而邵峰是监院,立于中间,没什么事儿的时候,苏诺的目光总能瞟到他的侧脸。
看着他的侧脸,她总觉得,这人心里的那个秘密对他而言太痛苦,这也使他给人一副历经沧桑的假象。
“是故思沉沦苦,发清净心皈奉圣真,特求悔改,丐怜愚昧。原赦罪愆,解释报冤,蠲消魔障,所觊命逢昌运,名注丹台。际遇真师,亲闻至道,精修妙行,增长善芽,尽节玄门,怡神真境。他日运应灭度,自性不致昏迷。径生十善之家。能通宿命,还证上乘之道。”念到忏悔文这一段的时候,她的胸口一直莫名的刺痛。
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底涌起的悲伤,继续把早课诵完。
待下了早课,所有人退出大殿,苏诺路过吕祖殿,忽的记起了纯阳祖师《劝世呤》中的一首。
迎着升起的朝阳,她轻叩石栏,悠然吟道:“进后休贪非理物,退时好认本来真。行慈但积无边福,寡欲休伤有限身。绿鬓惟能添白发,红尘难再遇青春。君还悟彻兹狂语,作个逍遥物外人。”
她一边吟着,一边回了屋。
回屋后,她打开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江连城发来的。
他说:“为人不可恋嚣尘,幻化身中有法身。莫言胄中藏锦绣,好于境上惜精神。回来遍访仙家侣,迷即难逃俗眷亲。为教聪明英烈士,休教昧了本来真。”
看着这一段,她的嘴角终于浮起了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