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江南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每天穿梭在车水马龙之中,应聘的几家公司不是因为专业不对口,就是因为实际工作经验问题,把江南拒之门外。而太过一般的工作,江南又觉得那么低的待遇根本没法接受,辛苦了一个月,最后只拿回那么点薪水,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就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下,江南的耐心就快被磨没了。偏偏不巧的是,那天家里又发生了另一件意外!
那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江南宣告了又一次求职失败后,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刚走到巷子口不远处,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江尚德也在那里垂头丧气的站着,迟迟不敢进家门。江南奇怪的走过去,喊了一声:“爸!”
江尚德被吓了一跳,他看见是自己儿子,呼出一口气:
“死小子,吓唬你老爸!”
江南纳闷的问:
“谁吓唬您了?是您自己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爸,您今天这么早下班了?”
一听这话,江尚德马上愁眉苦脸起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在倒霉的时候,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我被公司辞退了。”
“为什么?您不是一直干得好好的吗?”江南惊讶的问。
江尚德转到了墙角,蹲下来,从上衣袋里抽出支烟来,点着了,吸了一口:
“前几天不是受了伤,耽误了一些工作嘛,公司的老板就怪罪下来,再加上我年纪也大了,人家用我也是看在我以前的面子上,现在哪个公司不录用年轻人啊,我这把年纪,人家早就不想用我了。”
江南也蹲了下去:
“爸,不然我去顶您的工作。他们既然肯用您,应该也会用我,我有文凭,又年轻,应该没问题吧!”
江尚德摇摇头:
“你还是别去了,咱们父子俩已经够倒霉的了。就别让人家再看笑话了,老子走了,儿子又来了。咱们爷儿俩成什么了?”
江南搭拉着脑袋:
“那现在怎么办?家里唯一有工作的也丢了工作,找工作的却一直没有找到,眼看经济来源又断了。”
“唉,”江尚德一拍儿子肩膀,站了起来,“走,跟爸喝一杯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父子俩说着,谁也没进家门,转身去了附近的小吃店,要了四两白酒,二个小菜,对饮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江尚德又有点高了,江南的酒量也是得到了他的真传。他对江南开始了意味深长的训话:
“江南,你也长大了,爸爸不想再对你说些什么教训的话了。也知道你已经懂事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一点是让爸爸感到特别欣慰的。如果因为咱们家破产,使你改头换面,浪子回头,那这也未见不是一件好事!”
江南也有些微醉了,他不满的说:
“爸,至于嘛?我以前就那么差劲啊?而且我现在也没怎么样啊,还不是以前那样,没多鼻子没少眼睛的,就是没钱了而已。没您说的那么严重。”
“废话!”江尚德严厉的说,“你以前什么样,我还不知道。整天只知道花钱,泡妞。你妹妹也一样,只知道买东西,跟人家攀比。社会进步了,才给我们创业的机会,可你们这一代却不会享用跟继承这些得来不易的成果,只懂得挥霍跟浪费。”江尚德说着,又喝了一口酒,用筷子指着江南问:“你知道现在我们国家还有多少资源能供你们这些败家子浪费吗?”
江南晕头转向的摇摇头:“不知道!”
“没有啦!”江尚德大喊一声,把一屋子人吓了一跳,都转过头来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
“咱们国家现在最需要制约的就是资源浪费,你懂吗?现在一些人,仗着自己有钱,就挥霍无度,胡乱花消。像你以前一样,这样做对吗?有钱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了浪费,那是傻子!”
江南点头表示赞同。
“你以前就是傻子!”江尚德对着江南说。
江南一愣,听出来这不是好话:“那您呢?”
“我也是,咱们都是傻子!所以才让乔城那父子俩比下去了,人家才是真正的富翁。不仅钱包富,脑子也富,关键是人家懂得怎么对待财富,利用财富。而我们,是被财富利用的人。”他仰头将酒喝干了,“现在也好,让我的儿子过过穷日子,让你懂得怎样去生活,什么是生活。这样你才会清醒的活着。”
江南沉默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头发多半都花白了,脊背也弯曲了不少。父亲是明显的老了,他心里所受到的创伤已经很明显的写在了他的脸上,一道道、一排排的。父亲的脊梁已无法支撑起这个家的重担了,该是他来承担的时候了,他没有别的选择,撑起这个家,重新找回自己的方向,他责无旁贷!
父子俩直到傍晚才醉醺醺的进了家门。有些意外的,庭然竟然也在,三个女人正在餐厅中包饺子,看见他们父子回来了,江琳大声喊着:
“爸、哥,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生平第一次亲手包的饺子。”
江太太也高兴的说:
“要不是庭然说包饺子又便宜又好吃,我还真想不起来做这个呢!”
庭然吸了吸鼻子:
“你们喝酒啦?”
江太太一听,也走过去在他们身上闻了闻:
“真的,一身酒味。没事在外面喝什么酒呀?”
江南笑着拍打着父亲的肩膀:
“今天我们父子去庆祝了,庆祝一个待业,一个失业。”
“失业?”江太太惊讶的问,“谁失业了?”
江尚德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就是我!老婆,我厉害吧!先是破产,后是失业。所有倒霉的事都让我经历过了,哈哈!我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快扶你爸爸到里屋去休息吧,唉!怎么才过两天安稳日子,又有状况发生了呢?”江太太唉声叹气的让江南扶江尚德进了里屋,将他安顿好之后,江南走了出来,呆呆的坐在旁边看她们包饺子。江太太一下子没了心情,听说江尚德被辞退了,满腹心事的捏着饺子皮。
江琳一边往蒸屉上摆饺子,一边感叹的说: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爸爸丢了工作,哥哥又这么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咱家又没收入了。照这样下去,我看下学期我就要休学喽!”
大家谁也没出声,只听见庭然用擀面杖擀饺子皮的声音。庭然偷偷看了江南一眼,他沉默的坐在那里,表情冷得像冰,目光低垂的想着心事。
晚上,庭然坐在书桌前,她百般无聊的翻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但她却不曾认真的看过一页,她的心绪有些烦躁不定,总觉得无法安下心来做一件事。她将那本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的快速翻了几遍。突然间,一张小卡片从书中掉落了下来。
庭然惊奇的拾起那张卡片,她发现这竟是乔子健很久以前给她的那张名片。她拿起名片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诚泰集团副总裁兼企划部部长,乔子健。
她握着那张名片陷入了沉思中,乔子健给她这张名片时,她根本没有仔细看。回家之后就随便的夹到了书里,以后再也不曾动过。今天意外的发现,原来这个乔子健真的不是“普通人”!诚泰集团,这个名字庭然似乎在报纸或是电视上看到过,像是一个涉及到多方面、多行业的大商团,但主要经营的是房地产行业。
庭然看着名片上的名字和与这名字相符的那显赫的职位。她在心里迅速的冒出个想法,这想法一旦形成,庭然突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开始在柜子里找出自己最喜欢,也是最好的一套衣服,枣红色荷叶领收腰上衣,白色卡其长裤。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的样子,她也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第二天上午,庭然站到了乔子健家的门前。
来开门的是家里的保姆,见了庭然便笑着说:
“牛奶早上不是送过了吗?”
庭然点点头:“是的,不过我来是有别的事找乔子健的。”
“哦!”保姆拉长了声音,特意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像是第一天见她似的,“可是,他前些天出差,今天刚下飞机,现在还在睡觉呢,恐怕没法帮你叫呀!”
“这样啊!”庭然有些失望。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等他醒了,我帮你转告他。”保姆说。
庭然缓缓的摇摇头:“不用了,麻烦你了!”
保姆点点头,将大门关上了。
庭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了,就这样冒失的来找一个并不太熟的男人,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而且又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事,她缓缓的,有些沮丧的向回踱着步子。就算见了面,她又该怎么跟乔子健说呢?人家给你名片或许只是因为一时好心,或是因为撞伤过她而感到有些内疚而已,而她却当真了找到人家门口,被家里的保姆用奇怪的眼光打量,那保姆会怎么想?一个送奶的小临时工,妄想跟大集团的高层结交相识?庭然到现在才体会到,以前自己一直认为无所谓的地位、身份之间的差异,到了事情的处理上才真正的体现出来。
她缓缓的往回走,心内迟疑的想放弃这次会面。但她越走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沉重,心里的潜意识在小声的提醒自己:不能退缩,不可以回去。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想好了发生各种情况的可能吗?不是已经下定决心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吗?现在,只是碰到了一个保姆的怀疑眼光,就要退怯了,那面对乔子健的时候,自己难不成还要往地洞里钻了?
想到这里,庭然又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回到乔家门前,她坚定的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
乔子健一觉醒来,看了看窗外已经是彩霞满天,临近黄昏了。这趟去欧洲出差,确实把他累得够呛。去之前,乔城找他讨论了关于集团要向服装领域发展的事情,方案研究的差不多之后,便派他到欧洲去考察了一番市场。他马不停蹄的跑了好几个国家,今天回来才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下了床,他洗了把脸。准备去乔城那汇报一下这趟出差的情况。
从很早的时候,乔子健就知道自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孩子。父亲的事业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发展了起来,先是做咨询公司,做水果批发商,甚至还倒卖过牛羊肉,乔城算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的“弄潮儿”。
虽然干过这么多行业,但都是不很成功,赚的赚,赔的赔,忙活了半天,最后没什么收获。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乔城的一位在银行任要职的老同学,鼓励他向银行贷款搞房地产。从那以后,乔城的事业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他赶上了中国房地产的黄金时期。现在的诚泰集团,已经算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商业集团,横跨行业之多,资产之雄厚,省内的其他企业根本无法相比。
乔子健开始换衣服。他现在住的这套别墅,是他前年回国后,父亲送他的见面礼。说他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孩子,不仅仅是指他富有的家境和高贵的地位,而是他从小就是个特别缺乏亲人关爱的小孩。在他十岁那年,乔城便与乔子健的母亲离婚了,乔子健被判给乔城抚养。
当时他母亲在得到了一笔赡养费之后,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从此再无任何联系。紧接着,乔城将乔子健送到了私立寄宿学校,在那里念完了小学、初中。在高二那年,乔城联系了英国的一家私立学校,把尚未成年的乔子健送到了大洋彼岸,开始了孤单而艰苦的异国求学生涯。
在英国,乔城除了供给一些必须的学杂费之外,高中时期只给乔子健很微薄的生活费,每月都不够花销。乔子健小小年纪就要到餐馆打工,艰难的日子让乔子健学会了忍耐与坚强。倔强的脾气又不允许他认输,他看到很多英国流氓青年为了找钱,去抢中国留学生的钱,他也曾被抢过,他们甚至卖给他们毒品。乔子健不想生活在被人欺侮的阴影中,也不能成为连外国流氓都看不起的穷弱学生,他一声不响的忍了下来,每天拼命的读书。他从一开始连句英语都讲不好的旁听生,到后来连英文老师都要跟他探讨文法的优等生,他以骄人的成绩,如愿以偿的考入了剑桥大学,学习经济管理专业。
在英国的四、五年里,乔城只来看过他两次。一次是第一年春节时候,还是他来英国考察顺便来看的他。另一次就是来通知他母亲的死讯。乔子健的母亲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本来她娘家也没什么亲戚,是邻居发现之后把她送到医院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乔子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并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那年,他刚刚考上剑桥,乔城想要抱他一下,安慰他,但他只是倔强的站在原地,推开了自己的父亲。他并不是不渴望得到父亲的拥抱,而是没想到,就连在通知他这个噩耗的时候,乔城的身后都不忘带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乔子健知道父亲的事业在不断的发展壮大。与此同时,他身边女人的队伍也在不断的发展壮大。但令乔子健感到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父亲身边的女人不知换了多少,但却没有一个为他留下子嗣的。这也是乔城感到遗憾的地方,他一直想多要几个孩子,这一直是他的心愿,但却始终没有实现。
乔子健穿戴整齐后,拿起一只装着照片跟资料的档案袋出了家门。下楼时,保姆问了一句:
“不在家里吃晚饭了吗?”
“不了,晚上跟我爸约好了一块吃个饭。”乔子健说着向外走去。
保姆突然想起了什么:
“先生,今天有个女孩子找过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呢!”
乔子健皱起了眉头:
“女孩子?什么样的女孩子?”
“就是每天早晨给咱们送牛奶的那个女孩子,”保姆说,“我问她有什么事,她又不说。”
乔子健没等保姆说完,就飞快的跑了出去,保姆吓了一跳,在后面喊着:
“当时你正在睡觉,我没敢打扰你,那是上午的事了,现在人早走了……”
乔子健没回话,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四周看了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有些泄气的低着头,准备到房后的车库取车,一面在心里想着庭然来找他会有什么事。
在转弯处,乔子健愣住了。在他的车库门前,蹲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身影。他的心不自觉的一下子收紧了,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庭然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本来庭然蹲在那里,用手托着下巴,已经困得在打嗑睡了。这么被乔子健一拉,她吓得尖叫了一声,一巴掌打在了乔子健的脸上。等看清面前的人时,庭然惊慌的用手捂住嘴,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乔子健。
乔子健看了她一会儿,却被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逗乐了!他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对庭然笑着说:
“我还真是服了你,连睡觉都没忘了报仇。上次我撞了你,这次你打了我,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庭然惊魂未定的:
“早知道求人这么难,我下次说什么也不会求人了。你知道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了!”
这回换到乔子健惊讶了:
“你真的在这里等了一天?傻丫头,你为什么不敲门啊?”
庭然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在睡觉嘛!而且,我也是故意这么做的,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如果有求与某个人,就要拿出诚心与耐力来,守候的时间越长,成功的机率就越高。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我想你不至于马上拒绝我吧?”
乔子健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神情,跟那条有些零乱的马尾巴辫子,无话可说的笑了: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心思啊。看在你等了我一天的份上,我只好什么请求都答应喽!”
庭然一听,兴奋了起来:
“真的吗?你真的什么事情都答应?”
“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乔子健打趣的说,“我想你也不会真的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吧!”
“没有那么严重的,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还没说完,就听见庭然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她一把捂住肚子,红着脸对乔子健笑笑。
“走吧!”乔子健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先添饱肚子再说吧。我请你吃饭,等你吃饱了,再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
说着,乔子健开出了他那辆保时捷跑车,载着庭然来到了市内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